这个十一假期,我带眼盲的父亲去看海
父亲年幼时,一场天花夺取了他的左眼。五年前,父亲唯一的右眼因了视神经萎缩失去光感。自此,已入古稀之年的父亲陷入了茫茫无期的黑暗。一台随身携带的小收音机,成了他和这个世界链接的途径和通道,陪伴他度过无数个日日夜夜。而今,八十岁的老父亲在乡下的老屋里拄着拐棍进进出出,用年迈的双腿蹒跚地丈量着他脚下每一寸熟悉的土地。
1
十一前夕。和几位朋友约定的香港之行,因了我身体的缘故未能成行。筹划了近一个月的三组家庭的亲子之旅,在九月三十日晚,以另外两组家庭按既定计划出游画上遗憾的句号。先生为近千元的退票费惋惜。女儿也遗憾着错失了和小伙伴们玩耍的机会。我仰卧在床上佯装翻看手机,心里却是波涛汹涌五味杂陈。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外出游玩,却以这样的方式收场,确实令人唏嘘。
以往的十一长假,数年如一日,都是必回老家的。父母在,不远游。那个鲁西北的小村庄承载着我许多年少时期的美好记忆以及父亲母亲的百般牵挂。七天的假期,一般是2号回去。4号或者5号返京。不是不想待得久一点,客观使然。东北山村长大的先生,在老家的土炕最多只能睡三晚。他对某种未知来源的物质过敏。有那么几次,先生硬撑着住到第四个晚上,到第五天,他身上起满了核桃大的红疙瘩,周身刺痒。返京后吃了两周的过敏药才渐渐好转。
如何过一个舒适惬意,松弛有度的假期,成了当下最紧要的议题。女儿雀跃着建议回姥姥家。或许真的是神秘的血缘关系的缘故,女儿和姥姥姥爷之间,虽然聚少离多,但她对他们表现出跨越了地域和空间的亲密。回姥姥家,对女儿而言,是一件愉悦而兴奋的事情。
这正合了我意。从北京驱车,四个小时,沿途累了,可以在高速的服务站休息,我尚在恢复期的身体完全可以吃的消。先生流露出畏难情绪。很多时候,他是顺遂我们的想法和建议的,但屡屡过敏的经历让他心生恐惧。
莫不如带爸妈去看海吧。我突然冒出的想法令先生欣喜若狂。笑言是个好主意。
可是,爸妈不同意怎么办?
年近耄耋之年的父亲母亲,共养育了我们兄妹四人。在那个物质匮乏,信息闭塞的年代,父母用辛劳的汗水和几亩薄田的微薄收入,先后把哥哥、我和弟弟送入大学。只有死活不想读书的姐姐,无视父亲棍棒的威胁,辍学务农了。一个农村普通家庭,一下子考出去三个大学生,在当时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十里八乡口口相传的佳话。可在父母,却是汗滴禾下土的辛劳和一分钱恨不能掰成两半儿话的节俭所获得的荣耀。
这更多的,也是言传身教的影响吧。他们孝老敬幼,与邻为善,友爱助人的品质,如风中飞扬的旗帜,抑或暗夜里的灯塔,为我们指明前行的方向,让我们不至于在人生的旅途中偏离正常的航向和轨迹。也是他们无意间传递给我们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如今,我们兄妹四人四散在各地,均已成家立业,虽未富贵显达,却也在各自的落脚之地顺风顺水地一路向前。
可父亲母亲却已经老了。他们如孕育了一茬又一茬庄稼的黄土地,由肥沃丰饶变得贫瘠干涸。他们干瘪的身躯日渐佝偻,行动日趋缓慢,如风中之残烛,在来日不多的岁月里等待命运的交割。
2
带父母去远游。是这几年里经常萦绕在心头的想法。
十五年前,哥曾经带父亲母亲来京做过短暂的旅游。那会儿刚刚在北五环外买了房,架不住我的再三央求,父亲母亲才动了议决议前往。父亲母亲似乎从来没有像我们提及任何请求。他们担心他们的任何举动,会给拖家带口的我们带来不便。帮不上忙则不要添乱,成了他们老年之后对子女始终信守的信条。每次回去给他们带的稀罕吃食或者实用物什,他们总是嗔怪:“你们在大城市,不比咱们乡下,吃个菜都得好几块钱,买这些做甚?”可怜天下父母心。
那时的父亲眼睛尚好,一周的时间,在哥的陪伴下,他们去了天安门、故宫、颐和园、香山。工作也处在起步阶段,日子过得举步维艰,也未敢轻易向领导请假。只在周末,才陪父亲母亲去了长城和十三陵去转了转。父母见我忙到团团转,仅仅住了一周便要离开。印象里最深刻的,父亲母亲那时的头发还是花白。父亲特意带上我给他买的风镜,在香山最高处的鬼见愁峰顶,一本正经地牵了母亲的手,让我多给他拍几张风景照。母亲则腼腆地靠着在他身边,笑意盈盈地面对着镜头,满眼都洋溢着幸福的表情。那是父亲母亲结婚四十多年来,第一次拍合影。那也是他们两个人共同参与的唯一一次远游。
岁月不经意的流失,带走了他们的风华正茂与年富力强,也不可避免地带给他们白发与皱纹,沧桑和衰老。四五年前,哥执意要把他们接到省城去。哥的理由是,他和弟都在省城,把他们接过去更方便照顾。父亲母亲执意不肯。年纪大了,他们对老家的一切多出更多的眷恋。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锅一盆,似乎都藏着他们已逝的韶华和年轻的记忆。他们宁愿忍受破败老屋夏日的闷热和冬日的阴冷,也不愿忍受“像被关在笼子里般出不了门”的煎熬。这样僵持了一两年,父亲母亲终于不忍心哥三天两头地从省城驱车两三个小时来照看他们的辛劳,同意哥折中之后的建议,只在冬日里接他们搬去省城住半年,待到春暖花开再回来。从那以后,父亲母亲如迁徙的候鸟,在固定的季节流连于城市的繁华与乡村的萧条之间。
父母在哪,家便在哪。父母搬去省城哥为他们准备的新房子后,哥和弟三天两头地过去看望他们。每年的春节,我们相聚的地点,不再是父亲母亲下乡逼仄阴暗的老屋,而是宽敞明亮的楼房。春节、五一、十一,以及父母的生日,对我们而言,不只是具体的一个假期,某个日子,很多时候,也是我们兄妹几家团聚的时日。
难得的欢聚之日,却是母亲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每逢节日临近,她便张张罗罗地晾晒被褥,打扫房间,买菜买肉。待到兄弟姐妹们聚集了来,必是满满一桌丰盛的饭菜,以及我们兄妹几个打小就爱吃的母亲蒸的馅大皮薄的肉包子。每及此时,母亲忙碌完毕坐在桌前,笑吟吟地看着一桌十几口大大小小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嬉笑热闹的场景,异常满足。而父亲,一边吃着碗里母亲夹给他的饭菜,一边听着孙辈们嘻嘻哈哈的笑声,表情也是异常的安静祥和。欢乐的时光总是异常短暂,一旦我们各自返回自己的小家,父母的日子便再次跌落到日复一日的寂寞与寥落。
3
有了带父母去看海的想法。先生马上要付诸行动。他开始设定目的地。综合思虑良久,选定了青岛。一则青岛作为著名的旅游城市,可以订到好一点的酒店,再则,山东老家所处的位置,趋近于北京和青岛之间的中间点,如果车程顺利,从老家开车至青岛,大概需要五六个小时。
我依然担忧父亲母亲是否同意这样的建议。打电话给他们征询他们意见的时候,便婉转地提及,有位青岛的朋友意欲邀请我们前往青岛游玩,当和朋友提及要回家探望父母时,人家更是盛情邀请带父母一同前往。末了,我故作夸张地说道:“免费去看海的机会哦,朋友说食宿全包,不去真是可惜呢。”
父亲居然出乎意料地答应了。一向夫唱妇随的母亲,当然不会再有异议。告知他们提前收拾行李,待到十月二日我们返回老家后,在家休整一晚上。三日一早八九点钟便出发。
三日清晨。父亲母亲早早地起来梳洗。还未到七点,当我睡眼惺忪地来到父母的卧室,母亲正跟父亲唠叨着要不要做早饭。她担心早早做好饭菜,如若我们未睡醒,时间久了凉了。父亲已穿好母亲为他找出来的衣服。上身是一件灰色的贴身秋衣,中间是一件我几年前给他买的灰色夹层睡衣,外面还罩了一件父亲已经穿了二三十年的藏青色中山装。他摸索着比外面的中山装大出一大截的睡衣边角,自言自语地像是在反问母亲:“是不是里大外小了呢?”母亲瞅了一眼,回复道:“海边说不定冷呢,你就这么穿着吧。”再看母亲,她的穿搭和父亲神似。一件做工粗糙的贴身秋衣,外加一件白底兰花的睡衣,最外面罩了一件黑色盘扣胸前装饰着大红图案的毛衣。这几年给他们买过不少衣服,可每次回来,看他们穿在身上的,不是刚从集市上买来的十元二十元的廉价货,就是几年前夸过他们穿着好看的那一两件。问及为何不穿给他们买的新衣服,母亲总是说:“天天在家忙这忙那的,怕弄脏了”。可是,衣服也不是买来放在那里的啊。我张了张口,想让他们再翻腾衣柜换身衣服。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就由他们去吧。只要他们满意,就好。
既定的出行计划并不顺利。母亲一坐车就晕车。让她吃过早饭后便吃了晕车药。全家老小收拾妥当,八点半驱车出发,车子刚刚行驶了十多分钟,到达镇上时,才发现镇子当天有集市。农村的集市,是周边十里八乡的村民集中了来叫卖或者采买蔬菜水果生活用品的集散地。原本宽敞的马路,被源源不断涌入的人群和车辆拥堵得水泄不通。先生懊恼地嘟囔着早知道如此应该在意识到问题时就退回去,可此时,已经没了退路。前行更是举步维艰。他急躁的脾气在纷乱的嘈杂里被引爆,像被困在铁笼中的猛兽,猛按着喇叭提醒过往路人车辆避让。一切皆徒劳。我被目前的窘况和持续不断的汽车喇叭搅扰得心神不宁。偷偷地回头看坐在后座的父亲母亲,他们似乎还沉浸在即将远行的兴奋里,对于眼前的这一切惘然不顾。而平素里喜欢热闹的女儿,正新奇又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窗外的景致。绿油油的蔬菜、散发着泥土气息的萝卜白菜,正齐整整地堆放在路边菜农的摊位上,等待采买的农人前来鉴别挑选。见惯了城市里的高楼大厦闪烁霓虹,小妞子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原汁原味的乡村生态?
车停滞在那里。寸步难行。我拉开车门,操着显然变了味儿的乡音,挥舞着手臂,吆喝着三三两两聚拢过来的车辆人等小心避让。三四百米的距离,硬生生用了半个小时才安然无恙地通过。
先生长舒了一口气。车子终于欢快地奔赴目的地。
4
十月三日的高速路上,车流量很大,但好在并未出现严重的拥堵。四百多公里的距离,用了六个多小时。期间在高速路的服务区休整过两次,一次是担心父亲母亲坐车久了劳累,停车活动一下腿脚,顺便上个厕所。一次是因为先生有了困意,驱车前往服务区小憩了一会儿。节假日的服务区人山人海,上厕所都要排半天队。先生搀扶着父亲去男厕所,走在我们的前面。我一手拉了母亲,一手拽着女儿,小心翼翼地避让着不断驶来的车辆,去往女厕所的方向。母亲的手干瘪粗糙,女儿的手柔软白皙。此时此刻,这几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在秋日午后耀眼的阳光里,触动了我内心最柔软的部位。和爱的人在一起,真好!真希望此刻时光永驻。
和父亲母亲说,如果他们饿了,可先吃一些零食,等到了酒店稍作休息后再去用餐。女儿欢天喜地地拿出各种吃食,去除了包装递给姥姥姥爷吃。她似乎在帮助姥姥姥爷的过程里找到了存在感,煞有介事地自言自语:“我可是真忙啊。”看着祖孙三人其乐融融的场面,我和先生都不由自主地笑了。六个小时的路程,和父亲母亲唠唠家常、听听车载音乐,以及喜马拉雅里郭德纲的相声,似乎也并不是特别漫长。
预订的酒店在青岛市南区,离奥林匹克帆船中心和青岛海昌极地海洋世界不是很远。从酒店大门直行穿过马路,约200米便到海边。先生在酒店旋转门口停下车,我扶了父亲下车。让女儿照顾好母亲。父亲左手拄了拐棍,我在他的右侧搀扶了他的臂膀,女儿拉着母亲的手,跟在我的后面,向酒店大堂走去。先生则在门童的指引下,去酒店的停车场停车。酒店是四星级标准,大堂装饰得富丽堂皇。带父亲到等候区的沙发坐下,让女儿照看他们,我去前台办理入住手续。黄金周酒店客房火爆,没有挨在一起的房间,好在有在一个楼层的,服务员看到我携老扶幼,特意安排了两间距离不是很远的客房。
等待办手续的空档,远远地看向父亲母亲,父亲正斜斜地靠在沙发上,用双手摩挲着沙发的绒面和边角,似乎在丈量它的长度。母亲则坐在他的一侧,正新奇地打量着通体晶莹富贵华丽的水晶灯吊饰。女儿则雀跃着向我跑过来,问什么时候可以带姥姥姥爷上楼。先生停好车后过来,接替我继续办理入住手续,让我去陪父母。走向父亲母亲身旁时,听到母亲小声地向父亲感慨:“这房子可真高,比咱家那屋子高出一倍还多。吊灯可真好看。”父亲似乎点了点头。不知道父亲的脑海中,是否会勾勒出母亲简单朴实的语言所描述出的场景。我坐到父亲身边,告诉他酒店大堂有老家三间老屋四倍那么大,天花板的吊灯,比之前他见过的县城宾馆的大出去十倍。酒店门口的音乐喷泉,可以随着音乐或激扬或柔和的乐曲,喷射出或高或低的水柱,那潺潺的流水声就是来自那里。父亲认真地听着,不时地点头回应。
先生办好入住手续后。拿了房卡走过来。我搀扶着父亲走向电梯。房间在二楼。女儿从先生手里夺过房卡,一路狂奔到电梯旁,按了电梯的按钮等待我们的进入。电梯门打开,我搀扶了父亲进入,母亲小心翼翼地跟随在我的身后,神情有些惶恐,生怕被落在后面似的。在电梯启动的刹那,她不经意地捂了下胸口,我关切地问她是否不舒服。或许是瞬间的失重感,让晕车的她感到了眩晕。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母亲宁愿爬台阶,死活也不肯坐电梯。女儿倒是懂事,每次都自告奋勇地陪姥姥一起。她小大人般,挽了母亲的胳膊,照应她不要着急,注意台阶。
房间是那种商务标准间,宽敞明亮,布置温馨简洁。进门左首边是卫生间,除了抽水马桶和用玻璃幕墙围拢起来的淋浴间外,还有一台洁白如玉的浴盆,平行地横卧在洗漱间一隅。在往里走,二十多平方米的空间,被一道古色古香的屏风阻隔开来,靠里的一侧是两张单人床,靠外的一侧,摆放了一台t型商务办公桌以及一把漆黑油亮的老板椅,而右手边,则是两把太师椅装的沙发,中间被一做工精细的木质茶几一份为二。我牵引父亲来到床边,让他先坐下休息。母亲则放下随身携带的挎包,新奇地四下打量。她先是摸了摸柔软的床垫,由衷地赞叹:“这床垫可真软和。”之后,她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兴奋又不确定地问:“这房子就是给咱们住的?里面的东西啥都能用?”当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连声说着真好真好。父亲似乎也受了感染。执意要拄了拐杖四处走走。我搀扶了他走走停停,兜兜转转,告诉他沙发、椅子、桌子的颜色,房顶的高度,卫生间的大小,浴缸、洗手池的位置。没到一处,他都小心地用手去感知,就像那个摸象的盲人,竭尽全力地要去了解他所住下来的这个屋子的全貌。将他们安顿好后,告知先休整半小时后再找个地方用餐。然后,我回到先生和女儿所在的房间,商议接下来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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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餐地点选在了去奥林匹克帆船中心的路上。是一家大众点评的网红店。先生提前预定了4人套餐。时间已经是下午的四点钟左右。从酒店溜达到饭店,大概一公里左右。沿途是环海的人行步道。路边绿树成荫,草坪碧绿,偶尔有妖娆的花朵点缀其中,风景宜人。混杂了淡淡海味的煦暖的秋风徐徐地吹在脸上,感觉十分惬意。母亲望着不远处一望无际的大海,惊奇地问我那是什么。女儿举起小手,指向远方行驶着的轮船:“有船在上面行驶呢,姥姥,咱们看到的是大海啊。”母亲定定地看着海天相接的一片蔚蓝,自言自语道:“这就是大海啊?!”父亲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他心里,应该也在想象大海的样子吧。
一路走走停停。我一边观察周边的环境,一边把看到的场景讲给他听。他的拐杖击打在瓷砖铺就的人行道上,发出“笃笃笃”的脆响,节奏缓慢又紧凑。女儿蹦蹦跳跳地走在我们前面,先生不时回转头来,拿了相机记下我们行走在路上的的某个瞬间。过往的行人,有意无意地打量着父亲的眼。他的因了儿时的一场天花坏掉的左眼,眼睑外翻,布满了猩红的血色,他的几年前因视神经萎缩而被摘除了眼球的右眼,只露出模糊成一条细缝的上下眼睑。对于异于常人的相貌,终归是会被报以各种围观。好在父亲已然看不见,而我,早已没有了儿时曾经困扰了我的那种窘迫尴尬,可以坦然地直面。记得女儿小时候,带她回老家,她和姥姥姥爷并排坐在的土炕上,用小手轻轻地抚摸着坐父亲的眼,天真地问:“姥爷姥爷,为什么你的眼睛和我们的不一样?”当时,我呵斥住女儿的冒昧,女儿看到我愠怒的神情,委屈地大哭。我却又被父亲指责:“孩子好奇,你训她干啥?!”生而为人,有时候,你无法选择你的出身,就像在所难逃某个早已被命运设定好的劫难般。父亲生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不可避免地,他成了他现在的样子。可坦然地接受着命运给他的安排,似乎从未有过任何抱怨。
到达饭店时,已是下午四点半。还未到晚餐饭点儿。人不是很多。饭菜很快上齐。一盘辣子鸡丁,一盘清炒娃娃菜,一份鱼皮冻,一大锅清蒸海鲜。还有四碗海参小米粥。父亲母亲吃得很投入。我把海虾、海虹、海蛤的肉从壳里剥离出来,放进父亲母亲面前的碗。先生不失时机地拍下照片,发到家庭群的微信里。在来时的路上,哥就再三叮咛:“注意休息,别让爸妈太累了!”姐也放心不下从未出过远门的父母是否能够忍受长时间的旅途,期间打过两次电话,问他们是否尚好。弟弟家五岁的小侄子儿,奶声奶气地询问爷爷奶奶是不是看到了大海。家族的血缘关系,总是在某个特定的温馨时刻或者危难之时,以一种奇妙的方式链接在一起,无关乎时间或空间。
用过餐后,已是华灯初上。来时空旷的饭店院落里,停满了前来用餐的车辆,大门口也聚集了等位的三三两两的人群。我搀扶了父亲,女儿牵引了母亲,先生走在前面开路,一家人说说笑笑地前往奥林匹克帆船中心。大约一公里的路程,用了约二十分钟。我依然把沿途的风景将给父亲听。我告诉他,我们行走的人行道,浅灰色方砖镶嵌了淡红色条形砖块,双向四车道的宽敞马路正行驶着各色小轿车,偶尔载满了人的双层巴士轰隆隆地从旁侧驶过。路过了一所医院,是叫市立医院的,院落里绿树成荫,错落有致的楼梯灯火通明。父亲用心聆听,似乎想努力地从我的讲述中勾勒出一片繁华都市的车水马龙和闪烁霓虹。
奥林匹克帆船中心是2008年第29届奥运会和13届残奥会举行帆船比赛的场所。一艘艘竖着桅杆的帆船和私家游艇停泊在港湾里,在五彩斑斓的灯光照射下,曼妙生姿。引领父亲母亲沿海岸线走走停停,以多国摇曳的国旗,彩色的奥运五环,火红的奥运祥云火炬雕塑为背景,给父亲母亲合影留念。他们手牵手肩并肩地站在那里,神情有些拘谨。这多年来,他们如旋转的陀螺般,为了生计奔波劳碌,似乎从不曾有空闲停下来去拍一张两个人的合影。这样走走停停一直到奥帆中心的最南端,父亲凭栏而立,用满是老茧的双手缓慢地抚摸着木质的栏杆。海风吹过来,夹杂了些凉意。父亲摸索着着外衣的纽扣,意欲把敞开着的衣服扣起来。我靠近他的身边,要帮他的忙,他执意要自己来。常人用一两分钟可以完成的动作,他用了五六分钟。或许,他以这样的方式,在维系自己作为父亲的尊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虽已眼盲,双手尚在。
在海边站了约二十分钟。担心父亲母亲累了,建议往回走。身旁三三两两的人群,操着各地的口音,嬉笑着路过。有拉满了游人的电瓶车呼啸而过。招呼女儿注意是否还有电瓶车过来,如果有空余的座位,可以让父母免受一些辛苦。女儿追着一辆电瓶车跑出去很远,也未能如愿。溜溜达达到了门口。有小火车从远处驶来。售票口的工作人员拿了大喇叭招揽生意。犹豫着要不要给他们做一次,再沿海岸线绕行一圈。问了票价,40元/人。老人孩子均无优惠。先生让我带着父亲母亲坐一趟。让女儿陪他在周边转转。女儿哪里明白先生的用意。吵闹着要跟了我去。母亲似乎怕多花钱。嚷嚷着要回去。我试探父亲的意见。他说坐一坐感受一下也好。
火车发出呜呜的轰鸣声,载满了游人沿着我们刚才走过的路线撒着欢儿奔涌向前。开放的车厢里欢呼声交谈声不绝于耳,我俯身在父亲耳旁,给他讲解看到的景致及人文。父亲笔直地坐着,不是地轻轻点头。层层叠叠高耸的钢筋水泥构建的楼体,祝福祖国的灯光秀正色彩斑斓地交相辉映出大红大粉的富贵牡丹、巍峨长城、庄严华表等各种图案,气势磅礴。一向沉稳内敛的目前,面对此情此景,忍不住欢呼雀跃,一个劲儿地重复着三个字:“真好看!”禁不住感慨万千,如果此时此刻,经历过国家民生凋敝风雨飘摇的岁月的父亲,能够看到如此繁荣昌盛兴旺发达的场景,该是何等荣耀。
父亲母亲执意要走回酒店。从奥林匹克帆船中心到入住的酒店,大概有三公里的距离。先生担心他们过于劳累。让我带了他们喝女儿打车,他自己跑步回去。直到走出去约一公里,才看到空的出租车驶来。不过三五分钟的样子便到达了酒店,出租车司机很好心,特意把车停到了酒店大堂的门口。让女儿先回房间去。我让父亲母亲先躺下来休息,为他们泡澡做前期的准备。放好半浴缸温水,我招呼父亲母亲换好浴袍过来。母亲先小心谨慎地踏入浴缸,父亲拄了拐棍,倔强地要自己摸索到浴缸旁,并一再强调他自己来。我悄然地跟在他身后,默不作声。直到他解开浴袍,在母亲的牵引下轻轻地滑入浴缸。我听到我的老父亲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看到他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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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四日。早五点半。按前一天约定的时间,带着父母去看日出。清晨的海,在迷离的雾色里多了些许的朦胧。一轮红日正冉冉地从东方升起,喷薄而出的阳光宛若细碎的金子般,把海面映衬得波光粼粼。母亲的兴致很高,雀跃得像个孩子。她不是弯腰捡拾起一块块光滑的石子,递到父亲的手里,让他感知海的味道。父亲便把母亲递给他的石头,用双手一一检视一番,慎重地装进他中山装的两个硕大的口袋里。他和母亲说:“再带些沙子回去吧,可以做成枕头。”母亲不情愿地回复:“那么细腻的沙粒,还不弄得到处都是。”先生看到不远处有个空塑料瓶,便捡拾起来,装了满满一瓶子沙子,递到父亲手里。父亲掂量着沙子的重量,始终把那瓶子细沙握在手里。我在浅滩处抓了一只小小的螃蟹,递到父亲的手里。父亲像得了宝物般,将装满沙子的瓶子递给母亲,双手合拢起来,感知那只受了惊吓的螃蟹横冲直撞的生命力。末了,他让我把他牵引到海边,在海浪拍打着岸边礁石的哗啦声中,庄严地将那只小螃蟹放归大海。他附身在那里,虔诚地掬起一捧海水,凑到鼻子边闻了又闻。我不知道那个时刻的全神贯注地蹲伏在海边的父亲,是不是看到了大海的颜色。
给父亲母亲拍摄了托举太阳的照片。父亲在我的引导下,缓缓地举起右手,大若金色圆盘的太阳俨如被父亲高高地举起般。父亲岿然不动的身躯就这样被定格了那一瞬间。父亲坚强的臂弯,又何曾无时无刻不在佑护着我们兄妹几个前行的路途呢。
一个半小时后。我们回到酒店房间。先生说先让父亲母亲休息半小时左右,他过来喊我们去酒店一楼的餐厅用餐。和母亲并排躺在床上。唏嘘着今年的假期应该是陪伴他们时间最长的假期。是的,没有了每次归家后母亲前前后后的忙碌,没有了亲朋好友的迎来送往,我们把最宝贵的时间,留给了彼此。扭头看着母亲满头的银发和满脸的皱纹,忍不住泪眼迷蒙。而此时的父亲,或许由于早上过于劳累和兴奋,已发出微微均匀的鼾声。
到达餐厅时,已是早上八点半。能容纳上百人的餐厅里座无虚席,杯碟交错的声音、此起彼伏的谈话声交织在一起,嘈杂而纷乱。一位三十多岁的父亲带了四五岁的女儿,在餐厅一隅安静地用餐,看样子已经快吃完了。我走过去询问对面的两个座位是否有人,那位父亲客气地将散落了一桌子的杯碟向自己的方向收拢了来,示意我可以先让两位老人坐下。把他们安顿下来后,我去取餐。回来时,那位父亲已吃完。正拉了女儿即将离开。女孩子被父亲牵了手,好奇地一步三回头地看向父亲的眼。或许,她的心里也有女儿小时候曾经的困惑吧。
母亲看着我和先生取回来的满桌子的各色吃食,煞是诧异。她惊奇地问:“这里的饭,随便吃?!”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像一个天真的孩子,突然发现了童话里的糖果世界般,不停地给父亲的碗里夹着夹那。她小声地凑到父亲耳边:“可以随便吃呢,就像坐席。”母亲提及的坐席,是我们鲁西北小村庄每逢婚丧嫁娶,当事家族用以招待亲朋相邻的一桌桌实惠丰盛的菜肴,作为被招待的对象,坐席人可以敞开了肚皮去享用十碟八盘的美味菜肴。
用餐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父亲母亲欢快地尝试着之前不曾吃过的培根肉、早餐肠、麻团、春卷,等等。吃罢,他们心满意足地跟随着我回到房间休憩。短暂的休整之后,我们再次来到海边。此时的阳光正煦暖地照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沙滩上已聚拢了三三两两的游人,有的甚至还搭起了帐篷,支起了遮阳伞。女儿见状,也让爸爸去车里拿帐篷搭起来。先生便折返回酒店停车场,去车里取帐篷。
父亲母亲在柔软的沙滩上坐了下来。徐徐的海风吹起母亲鬓角的白发,掀起父亲的衣角。母亲从脚下的细沙翻出一枚白色的贝壳,递到父亲手里。父亲受了启发,开始摸摸索索地在脚下可及范围之内,伸出双手翻捡每一个触及的硬物。他捡到了贝壳、塑料瓶盖,儿童玩具的小部件以及形状不一的小石子儿,递给母亲,让母亲筛选后,小心地装入他上衣两个硕大的口袋。这两个口袋里,曾经在早上装满了大大小小足足有一二十斤重的海边的石头。他再三嘱咐先生,要把那些石头都拉回到老家去。须臾功夫,父亲面前的一小片沙滩,已经似被犁铧翻耕了的春田般,沟壑隆起,潮湿的沙土外露。圣·埃克佩里说,人们不是为了犁铧才去耕种。我此时的父亲呢,是要在心底,播下海的种子吧?
先生支起帐篷。我让父亲母亲坐了进去。沙面经过阳光几个小时的照射,虽然表面暖和,坐得久了,还是会沾上湿气。父亲干脆在帐篷里躺了下来,母亲则坐在帐篷出入口,神情安详地瞭望着大海的远方。女儿早已换上泳衣,撒着欢儿追逐着潮起潮涌。
先生约了他在黄岛一家小厂子打工的姑家表弟,去酒店房间里叙旧。先生对这位打小便不学无术的姑家表弟,倾注过太多的关爱和心血,曾不只一次地带他到北京,希望他能习得一技之长,在繁华纷杂的大都市找寻一处落脚之地。怎奈这位闲散惯了的表弟,像扶不起来的阿斗,终究未能成得气候。久未谋面的兄弟两人,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儿。父亲母亲在海边待了一个多小时,要回去休息。女儿玩得正欢,根本喊不动。我打电话给先生,让他带了表弟到海边看护女儿,我陪父亲母亲回房间。先生很快过来。我带了父亲母亲去房间休憩。等他们躺卧在床上后,我重新回到海边。时间已是中午一点钟。先生见我回来,他带了未吃早饭的小表弟去用午餐。早饭吃得晚又吃了那么多,我和父母都不饿。这一去就是近两个小时。我坐在帐篷里,看女儿和新认识的几位小朋友欢快地筑起沙堡。心里有些焦急。担心父亲母亲饿了。好不容易说动女儿回房间,告诉她姥姥姥爷还在房间里等着,给她洗澡后我们要一起带姥姥姥爷用餐。
打电话给先生让他回来收帐篷。二十分钟后他才匆忙赶到。回到酒店时,父亲母亲正在沙发上坐立不安。母亲不无担心地说:“这么久了也不见你们回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我们也不敢离开,怕出去了反而给你们添乱。”或许,是昨天和父亲母亲讲起,暑假期间,一对八岁的双胞胎曾经在海滩溺亡的讯息,让他们浮想联翩。我懊恼没有及时给母亲打个电话,让他们不必担心。
先生要送小表弟回黄岛。顺便带我们去用餐。驱车大概两三公里后,在一处繁华街角,我们发现了一家东北的连锁饺子馆。点了招牌的鲜虾馅、猪肉芹菜馅和三鲜馅的饺子,一盘入口即化的猪胫骨,一盘凉拌豆腐丝,以及两杯热饮。这是今天我们吃的第二顿正餐。时间已经是下午的四点左右。父母在老家的作息,很是规律。日出起床,日落而息。一日三餐,基本也是跟了太阳的起落按部就班地进行。从早上八九点钟进食到现在,许是他们饿了,也或者是外面的餐食毕竟对平素里粗茶淡饭的他们而言甚感新鲜。三盘饺子和两盘子菜,被风卷残云般消耗一空。等到先生回来接我们时,我们刚刚吃饱喝好。回到酒店后,又带父母在海边溜达了片刻。他们便要求回酒店歇息去了。
7
因十月六日要参加外甥女在老家举办的婚礼。按照既定的计划,十月五日是返程的日子。早上六点多,先生和女儿还在酣睡。我多年来有早起的习惯,可能是父亲母亲的言传身教的缘故。父亲母亲一生辛劳,在我年幼的记忆里,父亲母亲似乎从来都是天不亮就起来忙碌的。洗漱完毕去敲父母的门。母亲很快来应答。他们早一起床,收拾妥当,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打发时间。
我说他们再去海边转转。他们欣然应允。清晨的马路上,车辆还很少。人行步道上有早起锻炼的人,在悠闲地散步。扶着父亲在步道上一路向东,迎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出去大约一公里,有一处可以下到沿海步道的台阶。我问他要不要下去看看。母亲看了看台阶的高度,犹疑着建议父亲不要下去了。父亲态度坚决地回绝。二三十个台阶延续出四五十度的坡度,有些陡峭。父亲以拐杖探路,以我的指引口令做依托,一步一个台阶地向下走。晨练的一位五六十岁的大妈,停下拾阶而上的脚步,特意让路给我们。询问过父亲的年龄后,她向我竖起了大拇指:“真是好孩子!”那一刻我心中居然升腾起小小的感动和自豪。我看到父亲母亲的脸上,在这个秋风乍起的陌生城市的海边,绽放出灿烂如花的笑容。
沿途的海岸线,是规划齐整的木栈道。偶尔有几颗叫不上名字的绿植,支棱着厚重狭长的枝叶,衬托出从中心伸展出的笔直的花枝。有浅黄色的花朵正含苞待放。我告诉父亲枝叶的形状和花的颜色。父亲斜斜地坐在大理石砌成的台面上,伸长了胳膊用粗壮的大手去感知花繁叶茂。
吃过早饭,女儿执意要去海边游泳。先生带她去了沙滩。因要返程,担心父亲母亲太累,让他们躺下来休息。我则回去房间洗澡收拾行李。期间去酒店附近的便利店买了路上吃的桔子和零食。看到有晕车贴,便也买了一盒回去,给母亲贴了,又让她嘱咐她提前服用了一片晕车药。
一个小时后,我们驱车踏上了归途。出城还算顺利。但车子驶入告诉公路后,车流量打了起来。时不时出现的剐蹭事故使原本缓慢的车速慢如蜗牛爬行。百度地图上的荣乌高速,显示出一处又一处的深红色拥堵图案。我们遭遇了返程高峰。先生犹豫片刻,决定下高速走国道,我坚决反对。之前遇到过类似的情况,每次驶离高速才发现,其实还不如按照既定的路线行走得顺畅。再者,百度地图的提示,走荣乌高速再转京沪高速,比其他任何一条路线都迅速。
先生一意孤行。下高速后反方向行驶出去二三十公里,沿省道开往老家的方向。进入博兴县境内,有一段公路颠簸不平坑坑洼洼。一向晕车的母亲,可能是前期吃了晕车药、贴了晕车贴的缘故,并未出现任何反应,但是父亲却开始呕吐起来。他手里拎着母亲递过来的塑料袋和女儿不时递给她的手帕纸,吐得天昏地暗翻江倒海。我让女儿拿出剩下的一片晕车贴给父亲贴上,又让先生找个合适的地方把车停下来稍作休整。在漫天飞舞着灰尘与蚊虫的路边的一片空地上,先生停了车。一行人就地找了隐蔽的地方解决内急。扑面而来的蚊虫不失时机地叮咬着裸露的皮肤。未做过多停留,我们继续前行。
途中居然路过大学闺蜜的工作单位。看着在几栋灰头灰脸的破旧大楼上标识出的熟悉的机构名称,我惊呼不已。这几个熟悉的字体,曾经被闺蜜以娟秀的字体写在给我的信件的信封上,十几年前,多少封书信往来给我们迷茫的青春做下印记。两个心心相印的人,因了时间空间的缘故,再没有了交集。打电话过去,居然空号。真是好久不联系了。好在有微信。微信语音通话里,对于我从她的工作场所路过,她并未表现出太多的惊喜。只是象征性地客套着,说她目前周末会到东营的家里居住,可以到她那里住一宿。在一瞬间的沉默里,我听出了疏离。或许是信号不好,未谈及太多,断掉了。之后,她便未再回拨过来。心下有了些许的失落。这断了的线,还能延续吗?
在天色暗下来之前,经过几十公里颠簸的省道行驶,接近两个小时后,我们终于重新抵达另外一条高速——长深高速。在地图语音的指引下,一路狂奔。高速路上车流量比荣乌高速少了很多,行驶还算通畅。从济南赶回老家的弟弟,下午到家之后,开始准备晚饭。直到晚上八点钟,我们才安全到家。
从青岛开回老家,四百六十多公里的距离,用了9个小时。对年老的父亲母亲而言,确实是个挑战。好在除了父亲晕车呕吐之外,其他一切尚好。
一回到家,父亲便把从海边捡来的大大小小的石块,摆放在卧室的桌子上。此次远行,他不只把大海装在了心里,也带回了海的味道。
这个十一假期,比以往的任何一次假期都有意义。
谨以为记。纪念和父亲母亲在青岛海边度过的每时每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