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的门
经和我说她的房间里多了一扇门,我不懂她的意思,她便带我去看。那是一扇很不好形容的门,整体平平的嵌在墙里,灰色的门板上一个铜质的把手,这是仅能表达出的所有特征。我伸手试着打开,经却阻止了我。“你打开过么?“我问。她摇了摇头。
“突然出现的,”经坐在床上跟我说,“好像是一觉睡醒就有了,又像是一直都在,可能以前我没注意到。”经说话的时候我隐约感到她有些发抖,我试着建议她打开门看一看。经却说:“为什么?我觉得没必要,它愿意在这就在这吧。我现在不想管这些事,我已经很累了,干嘛还要自找麻烦。谁知道打开后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你说会有什么问题么?算了,你能知道什么呢,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回去吧。”我本想说点什么,但还是走了。
我走的时候在楼下看见经的母亲,一位奇怪的中年女性,她手里拿着抹布正在擦着东西。经很少提起她的母亲,只记得她有次说过她母亲是一个热衷于打扫的人,原话大概是“她每天都会按照固定的顺序擦拭一遍家里所能见到的一切。”我原以为这是夸张,但可惜并不是。第一次经邀请我去她家做客时我们在房间里聊天,忽然间她母亲走了进来,她一声不发的手持抹布从房门口开始擦拭,桌子、椅子、书架、床头,一样也没有捺下,就连桌上的摆件也都没有放过。擦完后她站定在那,如女皇般环视了一遍房间,确认了没有任何东西幸免后便挥舞着抹布走了出去。整个过程中经的母亲专心打扫,一眼也未看向我们,我们如同房间里的空气般被无视掉了。那是我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当时经对着不解的我说道:“她就是这样,只要一开始打扫就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倒也不是真的瞎了聋了,只是眼里除了打扫再没别的事能吸引她。”与经认识久了,对于她母亲的怪异举动也早就习惯了,而那次尴尬的经历却还是令我难以忘怀。此外,经的母亲在打扫时对于时间和顺序的把握也让我十分惊叹,我试着观察过她的打扫流程,每次都十分准时,像是工厂流水线机器一般精确。所以我每次都会选择在恰当的时间与经告别,那天当我下楼走到门口时,经的母亲如期打扫到楼梯扶手。我看着她不断向上的身影,预估还有三分钟她就会闯入经的房间。
走在路上我开始思考经说的话,我很疑惑经为什么不愿意打开那扇门,依我看这是最有效的解决方法,可经的想法又是什么呢,我不太清楚。难道事情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么?一扇门而已,又会有多复杂呢?我试着想象如果是我我会如何处理,可我会有一扇门么,或许不是门的话?忽然间我发现经似乎与以前不同了,对于她我已没有以前那么了解了。想到这我内心开始不安起来,我细细的回忆起我与经是如何认识的,又怎样成为了朋友,以及这些年之间的相处。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出现变化的,又是什么时候起我开始不了解她了呢。还有那扇门,真的是突然之间出现的么?如果是一直都在的话为什么我去了那么多次也没有发觉呢?哪怕我和经都没有注意过,可她那个每天都热衷于打扫的母亲也同样没有注意到么?她母亲?我停下脚步,脑海里浮现出我关门而去时,那个不断擦拭楼梯扶手的身影。我内心的不安又一次泛了上来,恐惧也跟着从胃部一点点向上漫出,它们在胸间搅成一团便瞬间冲出咽喉。我狂奔到路边开始呕吐,腹部肌肉的筋挛使我不断的弓起脊背 。我用眼睛死死盯着我倾泄出的狼藉,我觉得,我得回去。
经看见我的时候眼睛里没有一点惊讶,我刚想开口说话,她却示意我先上楼。进房间后我又一次看见了那扇嵌在墙中的门,我走近它,把手放在灰色的门板上。我想感受点什么,但有的只是一些空荡荡的冰凉触感。
我转身看着坐在床边的经说:“我很担心。”
“什么?”经没听清。
“我说,我很担心。”我心里指望经会说点什么,可她只是摇了摇头。
经冷淡的样子让我紧张起来,我想一定发生了什么。我走过去小心翼翼的询问她的母亲是不是来过?
“刚走。”经回答我。
“她说什么了么?”
“还能说什么,不就是说什么我不该把这个东西弄到家里来,说我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的。我跟她解释了,我不知道怎么了。可她一句话也不听,只是自说自话。说自己整天打扫,我却毫不在乎一直跟她做对,还说她不会再对我客气了,总有一天要给我一个教训。”
我安慰经不要太在意她母亲的话,吵架时的气话不能当真,多解释几次,她总可以理解的。
“早就知道会这样,从我发现这扇门的那刻我就知道。”经越说越激动,“你以为她会在意我的解释么?不会的,她早就等着这个机会,现在机会来了她终于可以教训我了,她怎么可能会听我解释。你看着吧,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总有一天她会教训我的。你听见她的话了吧,她不会对我客气的。不过我不在乎,只要我不在乎她就拿我没有办法。对,没错,我不在乎。”
那天的经与我认识的经完全不同了,我无论怎么安抚劝慰都无济于事。最后我只好再一次离开了经的家里。往后很长一段时间经都没有再约我见面,而我也联系不上她。每次去她家敲门,都只有她的母亲开门,当我问经在不在家时她母亲只是用很复杂的眼神盯着我,从未回答过我的问题。
有一天,大概一个月之后我终于再次见到经。她整个人呆滞的可怕,像具尸体一样步履缓慢的走在路上,若不是对她太过熟悉,连我也不敢说这具行尸走肉是经。经看到我时眼睛亮了一下,她双手伸向我,嘴巴张的大开,似乎一脸求救的样子向我走了几步便倒在了地上。慌乱的我赶紧把经带了回家,悉心照料了两天后她才逐渐有些醒转,但始终昏昏沉沉的无法说话。出于担心,我去了经的家里找她母亲。可等我到时却发现她母亲已经不在家了,邻居告诉我经的母亲两天前就走了。我茫然的站在路边,看着这栋我时常出入的房子,心中的疑虑更深了。
几天过去,经的状态越来越好了,白天醒着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在她清醒的时候我试着问过她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经一听见这种问题立马紧张起来,然后便开始胡言乱语,往往说了一大堆听不懂的话后就再次陷入昏睡。期间我也记录过她说过的话,只是太过于支离破碎没办法重新组织在一起,只是一些十分扎眼的词汇,例如“烧死”很令人感到可怕。看到经的样子,我不敢再探究这些事情,只能等她自己好转。
经恢复了,虽然我预计她很快就能痊愈,可却没有想到她会好的这么突然。那天经睡醒后一睁眼便掀开了毯子,下床走到窗边后把关了整整两周的窗帘拉开了。阳光铺在经脸上的样子也让我忘了提醒她要注意休息,她就如此自然的好了,仿佛一个从未生病的人。我问她感觉怎样,经告诉我非常好。她回答我的时候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好像就在说“难道你看不出来么?”经的表现让我愣住了一会,我太久没见过她如此轻松了,是这两周的休息让她产生的变化么?我还没来得及细想,经就嘀咕着还有事情要做,然后便出门了。我很好奇经虚弱这么久后会去什么地方呢,便也一起跟了出去。
在路上我偷偷观察经,她表情十分放松,没有一点有什么急事的样子。跟着经走了一会后我才反应过来,我们走的这条路是经回家的路,我问经要去做什么,她告诉我说她还有一件事情没有解决掉。当我还想问的更清楚一些,经却加快了脚步,朝着她家走了过去,我只好赶忙跟上打算看看她到底要干什么。到了门口,经却没有进去,她站在路边看着路口的方向。我问她在干嘛。
“等”经简短的回答我。
“等什么呢?”
“等他们,他们快到了。”经平静的说。
我没有再询问下去,经的话神奇的安抚了我。我与她站在路边,眼睛看着路口的方向,等待着经所说的他们。
街道上十分安静,家家户户门窗闭锁着,没有犬吠,也没有孩童的玩闹,连平时最令人厌烦的老人的咳嗽也没有了。这幅不安的景象我还是第一体验,经在我身旁安然自得的姿态仿佛对现在的情景早有预料一般的笃定。隐约间我感觉到脚下的地面正在微弱的震动,我低头看见地面上的沙粒灰尘也随着共振跳动。震动逐渐增强,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碾压一切的声音。声音和震动的强度不断提高,越来越近,紧接着就快叫人不能忍受,就在这时一切又乍然而止。“来了”经的话把我从刚才的折磨中惊醒,我向路口望去,一块巨大的圆形石球停在那。从石球的后面走出来一个人影,那人在身上拍了拍,从腰间掏出一块布在脸上简单的抹了一把,接着她抬头对着石球喊了一声“到啦”。奇异的事情发生了,石球上突然掉下了一块,落地后那块东西扭扭捏捏的成了一个人形站了起来,接着又是一块掉下来,又一个人形站了起来。石球上不断的掉落着,地面上一个个人形不断生长着。掉落的越来越多,石球的结构被分解直到支撑不住巨大的体积轰然塌落。从那倒塌成一堆的小坡上,人形依然接连站起,他们走下来,踩在其他正在扭捏成形的身上东倒西歪。不知不觉这种东西占满了整个街道,到处都是莫名其妙的人形在晃动。他们如蹒跚的婴儿努力的稳定自己的身形,互相依靠,互相拉扯,好一会后他们才稳稳的站定住。
经仍一副安然的样子,眼前的一切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这些奇怪的人们密密麻麻的围在我们周边,我一个个的看过去,高矮胖瘦各不相同,身上的衣着也乱七八杂。但他们的脸上都没有任何面目,如同质量劣质的倒膜般模糊不清。忽然人群开始动作,这些奇怪的人纷纷相互推挤着腾出了一条道路,经的母亲从中走了过来。
“我说过要给你一个教训。”
经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的母亲。
“瞧瞧,你们看见了吧。”经的母亲对着街道上那些奇怪的人说,“什么样的人才会对自己的母亲这么冷淡。”她的话引起了人群的骚动,那些奇怪的人们纷纷发出了类似蝉鸣的响声附和。“就是这样的孩子,无视我每日的劳累,从不珍惜我对她的付出和劝告。最可恨的是,她还处处不让我顺心,甚至在我扫地的时候到处走来走去简直不让人安生。”街道上的听众纷纷点头。“就在前几天,她竟然,”经的母亲捂着胸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以缓解她的激动。“她竟然在房间里装了一扇门。”街道上拥挤不堪的人们猛的后仰着退了一步,大大的吸了一口凉气。“你们听过这种事情么?简直是闻所未闻啊,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让人痛心的孩子。”经的母亲又掏出了腰间的抹布擦一把脸接着说,“所以今天,我一定要给她一个教训。我要让大家看看这个人干的好事,走!”在挥舞抹布的指挥下,街道上的那些人形迫不及待的涌入经的家里,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怎么也不信一栋房子里能进去如此多的人。最后一位进屋后,经的母亲狠狠瞪着经说“我说过要给你一个教训”然后便把门关上了。
经仍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只不过脸上有了一些讥讽的表情。我担心的问她要不要解释一下,经却温柔的说“和谁解释呢。”我答不出来,也不知道该提些什么建议。房间里传来许多声音,杂沓乱成一团让人分辨不出。经在口袋里掏了掏摸出一把钥匙,走到门口,她轻轻的将钥匙插进门里旋转了一圈再半圈,听见两声清脆的咔哒声发出。接着招呼了我一声便走了,只留下一扇锁上的门。
经告诉我说,她有一扇门,我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