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姓

                          改姓

      自从挖了那条河回来，村里就有了一口气吃十二个馍的传说。还有，因为吃了十二个馍馍，孬名狗二不变，坐着改姓姓张。

        那一年，村里被安排去远处清理河道，按要求，每家出一个河工。铁锹，架子车，柳条筐……先头“部队”凡是能用上的都带走了。三十公里，不远。没有车，步行，也不近，自然食宿都在河边或者河道附近的农家院里。

      十二年前，狗二爹带他和娘逃难落户在这张家庄，张家庄没有二姓，都姓张。因此一个村里就他们家姓氏不重样，姓王。有人给他爹开玩笑说：“你们如果改了姓氏姓张，张家庄就是纯净的张家庄了。”爹木然的笑，为了纯净的张家庄，一度动过要改姓张的念头，张家庄每次续家谱的从来不找他，不知从何改起，最后还是没改，只是接受了村里人让他姓张的玩笑。

        爹蹲在门口吧嗒着旱烟袋，伴着一阵“滋滋”的声响，烟锅里冒出一缕一缕扭曲的青烟，熏得爹的烟眯成一条线，连门框上褪色春联上的“春”字也看不清了！每年狗二看到春联褪色就想到一年快过去了，年，也快到了。 爹说：“你今年虚岁十八，成人了，村里要去挖河，你去吧，那里有活干，有馒头吃。”

      村里人说他有冒失有劲，源于那次他在胡同里拦住了脱缰的马。若不是这件事，估计队长不放心他去，混两个馒头填饱肚子是小事，完不成河道任务，估计都要挨罚。狗二没挖过河，也没见过挖河，充他爹的工，去时已经晚了两天。跟着队长步行一天到达河边，脚底板都磨出泡了。

        队长带他到河沿先看看。黑鸦鸦的人群斜沾在河床上，喊着号子上上下下，拥挤却不凌乱。有肩挑的，有车拉的，有绳子扯的，堤岸上一段一段有红旗飘飘的，上写着“张庄一队”、”李家二队”……人多，狗二看不清哪一段红旗下是自己的人。河床是黑色的，越往上越踏实些，能看到挖河人的脚和鞋子，到了河底，淤泥快没到挖河人的膝盖了。远看挖河的人像热天茅坑里的蛆虫在蠕动似的，看久了有点头晕，再过一会儿，狗二看到整个河道的人都变成了淤泥的黑灰色。

    “这里是咱们村里的一段，上边有牌子写着张家庄，”队长说，“别多挖，那边是蔡家庄的，挖了白挖，人家也不多给你一个馍吃。”狗二看到了几个旁门的叔叔在河道里挖泥，装筐，装车，他们的衣服，鞋子，脸上都是淤泥，大汉淋漓却满脸洋溢着快乐，过年时每顿都能吃上白馒头就是这种高兴的样子。

      “狗二，这一段河泥归你了！”河底里拉车的毛蛋叔大声说，“你晚来两天了……”虽然夹杂着铁锹工具的撞击声听不太清楚，但是不远处桥洞的对流风还是把这话吹过来了。

      “你不是来白吃白馒头的吧？”有人笑着对狗二说。狗二的嘴水出来了，说：“俺大大让我来挖河的。”

      “来，挖河就要下河，这是铁锹，”队长给他一把工具，“把指定的河泥往筐里装，抬到河堤远处倒掉，再挖，咱们分好工，一替一歇，别倒到别人家堤上，倒了白倒，人家也不多给你一个馍吃。”说完，队长招呼其他队去了。

        狗二铁锹挖泥，箩筐挑泥，架子车拉泥……无论哪样任务狗二总能把人甩一大截子，休息的空儿，“狗二有劲”的名字在别的村河工队里也传开了。那天，有段河淤泥太多，上了夜影子才收工，狗二跟随毛蛋叔去附近的坑塘里洗手洗脸，远远看见食堂的院子上空冒着的烟气遮住了空中的圆月，还有麦香的馒头气味在空气里弥漫着！

        狗二真饿了，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干这么多活，看到蒸笼上白花花冒着热气的馒头，狗二如果不用排队吃饭，除了笼屉，连一个馍渣都不剩！食堂的负责人是当地村庄的，因为有其他村庄的河工常来冒充张家庄的混吃馒头，因此每次他都在蒸馒头的笼屉前看着。遇到生面孔或者记忆不清的就说一句“你是张家庄姓张的”，只要属实，对方的眼睛都会诚实的告诉他，不会错的。狗二自知姓王，排队到了跟前，那人问“你是张家庄姓张的？”狗二无语，那人再问，狗二轻声说：“姓张的。”有人捂着嘴笑。那人看狗二声音小，是个小伙，虽然犹豫但眼睛很诚实，不再多问。狗二吃惯了窝窝头沾辣椒，看到了这过年才能吃上几个的白馒头，一口气狼吞虎咽了十二个，吃的那个看笼屉的人直咧嘴，竖起大拇指：“我的乖乖来，这张家的小子真能吃，大肚子汉肯定能干！”

      狗二挖河得了模范，回来时乡里发了奖状，奖状上写着“张狗二”的名字。狗二的爹不识字，把它贴在迎门的墙中间。逢人来了念到“张狗二……”，狗二的爹就望着奖状灿烂的笑着，仿佛本来祖上就姓张似的。

        20190731再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