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月色

夜很深了，躺在床上，越发的睡不着。月光很亮，斜透过窗户，静静的铺满我的床头。索性起了床，推开屋门，在这寂寞的夜色里出去走一走。

沿着月色，是一条曲折的泥路，白天也少有人走，夜晚更加显得寂寞。路的四周，是一排亲切的梧桐树，从我小时候开始，就陪我一同成长，如同一位至交多年的老朋友。顺着梧桐树，向前踱着步，一步一步踏在月色的倒影中。风很轻，婆娑的抚摸着叶子，微微作响。如同婴儿在母亲的怀抱中，熟悉的呼吸声。走在这路上，脚步很轻，月光也很轻，轻盈的身躯在路上徘徊，来来回回。这夜晚，这短短的路，今晚，却一直，没有尽头。

透过树叶的月光，洒满整条寂寞的小路，皎洁的月影如同婷婷的少女的裙，拖着裙摆，在月夜中轻舞。我顺着这月影，沿着曼妙的舞姿，远远的看见，不远处，仿佛站在一位忧伤的少年。这少年，大约十六七岁模样，月色下模糊的脸，有些熟悉，又有些看不清。只是感觉很亲切，像一位多年不见的故人，有很多故事，尘封在我的心底。这故事，兴许是年底久了，愈发记不起他的轮廓，好像上个世纪，又或许是上一个轮回。

我便向这少年走去。在月光下行走，在树影间穿行，脚步越发急促，心情也愈加焦急。两个未曾相见的人，在今晚，却急急得想要相见。满心满脑的话，趁着这月色，今晚都要说出来。

我朝前走着，一步一步。每走一步，便离这少年近了一分，也就离这月光深了一分。月光妩媚，树影婆娑，我顺着这浅浅的倒影，走进梧桐小道的静谧中，走到曼妙月色的寂静里。我从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走进月光的梦中，而今天，这月色，却毫无征兆的，要闯进我的夜里。

脚步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只是今晚，走了许久，我依然离那少年如此远。这短短的路，不曾因为我的行走，而缩短了我与他的距离。如同这月光，无论我走多远，他都在我的头顶，远远的看着我。我于是停下了脚步，只是远远的望着。

我对着那少年，向他问道，你是谁？少年笑了笑，说，你应该问你自己。我就是我，而你是谁。我又问他，你从哪里来。那少年说，我自然从来处来。我不解，又问，你说的话为何与我不一样。少年说，你我本是一样的，只是你的欲望太多，便被尘世迷住了双眼。你想要的多，失去的也就多，失去的多了，乱了心性，自然与我不一样了。

  我忽然愣住了，初是惊讶，后又感慨。如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又犹如当头一棒的呵斥，深深勾住我的魂。我便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眼前这一切，以及过往的点滴，一笔一划勾勒在我的眼前。我便看见很多熟悉的场景，又看见很多可悲的人，争先恐后的，在上演一个个可笑的故事。

  那少年，突然间向我走来，并不去看我，只是口中念念有词，我知道你的心，你却是知道吗？凡凡一世，拼命追求，临到了，不过，镜中之月，雾里看花，皆一假象罢了，上至黄帝，下至当今百姓，古往今来，仁人志士何止千万，却寥寥数人能参透其中的道理。古语有云，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苏轼又云，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倘若你能明白其中半句，你的心也解了，你的病也消了。没有了恨，也没有了痴，失去了一时独独的小乐，却有了宇宙极乐之大慧根。

  我终于是再没有话可说了。曾经偶尔有的几句，在今晚，都化成了雨雾，趁着这月色，做一次无尾的旅途。

  夜更深了，这月色毫无征兆的闯进我的夜里，用那纯洁的月光照遍我黑暗的心灵。我便这样站着，如同这静谧的月光透过树叶，流满树下的土地，却一刻也不曾离开。月光照在我的路上，也照在那少年的路上。一条路，一片月光，却只是，我同他，如此遥远，他见多少个我未曾见过的夜晚，又经过多少岁月的轮回。或许，我在路上，而他只是远远的站在时空中，静静的看着我，一岁一岁，望尽我的丑陋，望尽我的可耻，望尽我可悲的心。

  我于是便害怕起来。转过身，就想逃离这藏不得黑暗的月色。我迈着大步，在树影间穿行，每走一步，心情却愈加焦急。这静谧的夜，此刻也显得如此的慌张，如同一块丢在湖中的石子，瞬间便惊起一阵涟漪，一圈一圈在湖面上荡漾。

  我大步朝前走着，如同我大步朝前来。一来一回，一走一动，都在这月色里，都淹没在月光的皎洁中。我从未想过要在某一天走进月光的梦中，而今天，这月色，却要毫无顾忌的留在我的夜里。

  我抬头望着前面的路。一条小路，一片倒影，一阵安静的寂寞。我走在这路上，头顶是一片月色，脚下是一片月色。我在月色中穿行，月色便在我的心里回荡。

  我在月色中行走，一步一步。向前。只是今晚，走了许久，这短短的路依然在我的脚下，不曾因为我的行走，而缩短了路的距离。如同这时空，这轮回，无论我走多远，他都在我的心中，不增不减。于是，索性，我便停下了脚步，站在这路上，透过这月色，远远的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