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妄,之言:“我们在追逐什么。”
“说真的,这个世上只会存在应该存在的事物,只发生应该发生的事情。世人错以为仅凭着自己所知的一点点常识与经验的范畴就能了解宇宙的一切,所以才会一遇到稍微超乎常识与经验的事件时,就异口同声地喊着不可思议、千奇百怪,而骚动起来。说实在的,这些连自己的本质与来源都没有思考过的家伙,又能了解这世上的什么呢?”
作者丨谢丹儒
摄影丨王白石真
1.
梦是由一场场既定印象构成的。梦中的人,梦中的物,梦中的自己,皆是如此。即使回忆,也是如此。被印象覆盖着,覆盖着的印象再次将我们引向更深处,从而更加坚定这种印象。可是,即使如此,还是会有无梦的夜晚,又或是被过早遗忘的梦。这让我感觉到不真切,因这梦,也因这遗忘。
我们总是会遗忘的,在很多年后,又或是在不久之后。而记住,又能记住些什么呢?还是印象而已。
模糊的,清晰的,过往的,当下的,一件件事,一个个人,种种心情,都将在某一时刻成为永恒,印象的永恒。
我想,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人相信“第一印象”是至关重要的原因吧。在经过自己不自觉或自主意识的操纵下,对当下形成一个个观点,从而固定了某种印象,这让我觉得坚固,可靠,也让我们多少感觉到安心。何况,我们也并不是有那么充足的时间,或是丰沛的经历去一一了解,了解它们的全貌。至此,偏见成了我们的壁垒,守护着我们的内心,也推开了真相。
我相信,很多人也不想这样,不愿意仅仅满足于一知半解。
可事实呢?我们往往就是这样:仅凭几句流言,仅凭一面之缘,仅凭对方的三言两语,仅凭这言这行,好像我们就真的认清了他们,从而认为自己认识了对方。甚至,还有人将此理解为多么深刻的交情。
以己度人,自当如此后果。
2.
按理说,如果人人都是这样,似乎也没什么损失。最起码,总体而言,是平衡的。你以你的标准来评价我,我以我的标准来审视你,我们都困囿于自身的局限之中,以自己的想象构建这世界的模样。何谓真假,何须理会真假?
再想,百年之后,谁不是奔向同一个终点。说是真,说是假,有何证明呢?何况,还那么多执迷不悟的人,自欺欺人的人。如此说来,我们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前几日,读《无相》,里面说了这样一句话:“宇宙间一切有形的东西反而可能是最虚空的,佛家不是说吗,‘照见五蕴皆空’。而那些最虚的东西也许就是世界的本质。”
看着这段话,细思良久:
反观我的生活,我的窘境,我的灵魂,我的匮乏,我周遭的一切,理所当然。这些是实质的,也是虚无的,我依赖于他们为自己的身体提供养分,并凭此活下去。可是,我也明白,我身体的需求并非非它们不可,大可以换成其他物。同样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彼此异同或相同的生活,细究,也不过是活着、生存而已。所谓的不同只是形式的不同而已。
所以,我们在追逐什么呢?难道仅仅是这形式,又或是各种看似不同的得失。可难道就没有人明白:
我们使用它们,可并不代表我们拥有它们;我们大可以占有它们,可并不代表它们就是属于我们的;我们终将离开,我们可以毁灭它们,我们也可以创造它们,然而,真正属于自己的却没有,从来没有。
我们大可以谈什么成就、身份、地位、权力、金钱,甚至万事万物,我们都可以持不同的看法。然而,如果说这些就是我们,显然是没有人会同意的。唯一能肯定的是,我们就是我们,它们也只是它们本身。
如此说来,我们又何必执着于我们,执着于它们是否属于我们,执着于得到什么,或失去什么呢?
万事万物的本质并不需要你去相信它,它就是它的本质,不论你是否了解,不论你是否在意,不论你如何自欺欺人,它就是它。一如,我们的真实身份并不需要我们去相信它,得到和失去也并非真的由我们去定义。
真假,虚实,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3.
《不安之书》中有言:
“我们靠行动生活——根据欲望行事。我们中的那些不知道如何去追求的人——天才抑或乞丐——和无能摆脱不了关联。”
细观那些我们称之为“得到”的一切,以及冠之以“我的”之后的“名词”,有哪个是真正属于我的呢?除却我的感受,发乎于内心的真实感受,这虚无的感受。除却我身体消化的食物,在它未消化之前,它是食物,然而,它也终不过是养料而已。
似乎一切,只有在陨灭时,我们才明白:所谓的得到不过是在我们身体存留了片刻,所谓的得到不过是我们曾占有过它们的片刻,而真正的得到是没有的,永恒,更是虚无缥缈的存在。
失去呢?失去又何尝不是如此,我们既然没有真正的拥有,又谈何失去呢?
“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如是我闻,终是人们太过于执着了。执妄、执念、执著着不该有的执著,追求着永远不可能属于我们的名与利,物与我。
可如果说,这些仅仅是欲望,却又好像不尽然如此。毕竟,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迷失之人,不知道如何去追求的人。难道这一切仅仅归结于无能?
谋虚逐妄,尚且算是一种追求。那么,安分守己呢?苟且安生呢?随遇而安呢?这些又算什么呢?
4.
可能,现在的人对于现实的东西关注太多了。以至于,抛开现实之后,自己是谁?在想什么?以及需要的、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可能有人会问,抛开现实之后,那还剩下些什么呢?
人们不过是占据着一个地方,吃着食物,满足着欲望,在同类间竞争、攀比、嫉妒、仇恨、情爱,将全部的身心浸透在现实的具体物件、具体的人之间。除了这些,还剩下什么呢?
还记得多年前,我曾读过这么一段文字:
荷兰哲学家伊拉斯谟在《愚人颂》当中假设了一个经典的境况:人生如戏,人人都在扮演着一定角色。有人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演戏,把戏演完。另一种人,发现生活原来是一出戏,就努力离开舞台。第二种人错了,因为剧院以外,什么也没有,没有另一类生活在等着你。这场戏是唯一的演出。
当然,我知道,还有人将人生比作一场梦。人生如梦。
但是,无论是将人生看作什么,梦也好,戏也罢,生而为人,我们没得选择,我们唯一能做的不过是选择为什么而生,以及以什么样的方式离开。
可即使这样,也只是假定,假定一定得为了什么而生。我们应该知道,这也是不真实的。有些是不自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生,就出生了,出生了之后还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生,就夭折了。只剩下消亡,也似乎活着是为了消亡。
就像《愚人颂》的那个境况,就算发现生活原来是一出戏,我们又能做什么呢?把戏演完,还是努力离开舞台呢?我不知道。但也许就是因为我不知道,所以需要追逐。因为,离开的人早已离开了,而未能离开的人,就注定永不停息的追逐。
所以,也许可以这么说:你在追逐什么,就代表了你的一生是为什么而生,而答案只有在生命结束之时才能揭晓。
这是人的宿命,孤独的宿命,无知的宿命,愚昧的宿命,无可避免,不能选择,不可知、不能知、无须知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