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烟的时间听一个故事
在太阳渐渐走到中天的时候，有一个瘸着腿的男人正从便利店前走过，弓着腰，佝偻着身子，如同一只刚刚走过沙漠的骆驼。
他走进一个刚刚开门的快餐店，冲着老板娘咿咿呀呀的比划了几下，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终于让老板娘明白，他是想讨一杯水喝。
老板娘同情地笑了笑，便转头走近房间，给他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端了出来。
这个男人是一个哑巴……
他端起那杯水，走到门前，一仰头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然后摸了摸嘴，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馍馍，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
他一手紧紧抓着手里的编织袋，一手拿着馍狼吞虎咽。他的身上充满了一种浓厚的乡土味，浑身的皮肤也被尘土覆盖，展现出一种特殊的灰黑色。
这是农民的颜色，深沉、厚重、且布满层次…… 他弓着腰的样子，使我想起了田地里殷勤劳作的黄牛。
不久，他走到我的面前，停下，从他的编织袋里拿出一张照片，然后一手指着照片，一手给我比划。
照片里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年轻女孩，扎着一只马尾，对着镜头比出剪刀手，笑得十分开心。
过了半天，他才把他的想法给我比划明白：照片里的女孩是他的女儿，目前在附近一所中学里读书。他过来给孩子送生活费，但是却找不到地方了……
我告诉他，还没到中午的放学时间，他需要等到中午才可以。
他又冲我咿咿呀呀地比划了一下，示意他现在就可以过去，他想在那里等。于是我便带着他，来到了那所老旧的中学。
他冲我鞠个一躬，然后转头就在门前的台阶处坐了下来。
这时从门卫处出来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那人身形微胖，下颚处还留着一撮茂密的小胡子。
“老周啊，每次你都是来得这么准时呢。”那中年人走过来看了看那个男人，摘下眼镜，眯着双眼笑了笑。
他冲着中年男人啊了两声，笑了一下。
他转头看见我站在一旁，便和我打了招呼，问道：“是你送他过来的吧？”
“对，他找不到来学校的路了……”我说。
“他过来一趟不容易呢……不过他却不是个好父亲啊。”中年男人说。
中年男人的语气显得有些悲伤，他说话的感觉勾起了我对这个男人的好奇心。
“为什么要这么说呢？”我问他。
他见我问他，突然表现得十分感触。他掏出两只烟，递给我一只，又递给那个男人一只。
中年男人似乎是一个很喜欢说话的人，他见我问他，想也没想开始给我讲起那个男人的故事。
我们三人就坐在门口吞云吐雾，哑巴男人听到中年男人又要讲他的事，也只是摇了摇头，但并没有制止。
中年男人给我讲了一个十分悲伤的故事……
“老周年轻的时候啊，还曾是有钱人家里的一个少爷呢。”他抽了一口烟，羡慕地说道，“每天吃的都是珍馐美味，穿的都是绫罗绸缎啊……”
说到这里，他却停了一下，接着说“不过那时的他却是人们眼中不学无术的浪荡子，依着家里的势力胡作非为，招致了很多人的怨恨。不过人们惧怕他家里的权势，也没人敢动他……”
我看了看端坐在一旁的哑巴，实在无法将他与那种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联系在一起。
“那后来呢？”我问他。
“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天爷都看不顺眼了，终于也忍不住要来惩罚一下他……”他说着，指了指哑巴男人的那只腿，又说“在他和朋友出外游玩的时候，被一条毒蛇给咬了。在他被救回来的时候，结果又被家里请过来的庸医误诊，给医残了……”
“虽然命是保住了，但是不久以后，他的嗓子也坏了，再也说不了话了。”他说，“这是他的命啊。”
“这可能就是我们每个人都要去面对的命数吧，我们虽然置身于这条路上，但是却无法决定它的行进方向……”我说。
“是啊。不过尽管如此，那时他却依然还是没有改变。之后报应随之而来-----家道中落，父母双双病故，到最后，他成为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中年男人说完，叹了口气。
“直到他四十岁的时候，他才慢慢醒悟，开始变成一个本本分分的农家男人。不过那时他却依旧没有娶妻，一个人过着苦闷的日子。终于在人们开始慢慢的忘记他的过去，开始逐渐接纳他的时候，才有一个女人肯嫁给他。”
说到这里，我没有打断他，而是看着他脸上意味深长的表情，期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
“两家隔得近，老周可怜他们孤儿寡母，时常会过去看看她，一来二去，两人便在一起了。不久后女人为他生了个女孩，他给孩子娶了个名字叫小雨儿。”
“小雨儿就是现在这个女孩吗？”我问他。
“呵呵，如果是，我也不会说他不是个好父亲了……这个女孩，姓李，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那她是？……”我问。
“这个女孩，其实是我的女儿……”中年男人说。
“啊？”
他的话让我感到分外的诧异……
“他的女儿是被人贩子害的。”他掐灭烟头，吐出最后一口烟，眼神悲伤地说，“他女儿在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让一辆黑车给劫走了……听到这个消息，他发了疯一样去寻找，但是最后却得知女儿早已被卖到某个不知名的小山村里面去了……”
“那后来呢……”
“别急啊，听我给你讲。后来啊，他找到了那个做人贩生意的女人，求她还回自己的女儿，不过那个女人告诉他，那是其他贩子做的，要找回来会是件很难的事情。他花了自己所有的积蓄，最后得到的结果却是，女儿早已经在另一个山村里死去了。”中年男人说。
“那时他却在人贩子带过来的孩子里看到了另外的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就是我当年被拐过去的女儿。当时他看到那个女孩，突然愣住了，他觉得这个女孩很像他的女儿……他回到家里，拿出剩下的钱，买下了这个女孩……”
我很好奇那一刻他的想法是什么，可能是想到了那个和他同样焦急的父亲，想到了他女儿刚刚逝去的生命。
中年男人最后跟我说，老周买下自己的的女儿后，并没有留在自己的家里，而是根据孩子留下的线索，找到了城里那时正焦急万分的他。
老周送回了自己的女儿后，之后每个月都会来学校看看她。于是中年男人让女儿认了老周做干爸，老周也流着泪答应了。
讲到最后，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老周突然哭了，用枯槁的手去擦眼泪。
“好了，故事讲完了，女儿也该要放学了。”他刚说要不久，下课铃响了。
不久，一个女孩走了出来，老周和中年男人迎了上去。
三人在那里亲昵地交谈，让人有一种很特别的情感。
“好了，我也该走了。” 我冲着他们摆了摆手，挥手告别了，转头离开时，我的脑子里依然回想着老周在救下女孩时的心情。
“他确实不是一个好父亲……”我苦笑着，若有所思，自言自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