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奶奶是父亲的继母,我的亲奶奶在父亲4岁时就离开了人世。
爷爷一个单身汉子不会照看孩子,为了再娶他把父亲寄养在父亲的姨母家,一直等奶奶又生了两个男孩,父亲才被接回家。
“剩糊涂,晚娘的心。”说的是剩糊涂表面热乎乎的,内里是冰凉冰凉的,跟晚娘的心一样。
奶奶在外人面前对父亲客客气气的,关上家门教训起父亲来却毫不含糊,有一次拿木棍把父亲敲个半死,血淌了有一碗之多。
其实奶奶也是一个苦命的人,她的第一任丈夫被还乡团的人杀害时,她还不满19岁。
18岁的奶奶成了寡妇,拉扯着刚刚满月的女儿艰难度日,她婆婆偏说是奶奶命硬,妨死了自己的儿子,天天对着奶奶指桑骂槐,“没有眼眶子了,还要这个眼珠子干嘛?天天在我跟前磨人。”
奶奶把女儿带到五六岁时,狠狠心改嫁了。
奶奶和爷爷是半路的夫妻,奶奶跟爷爷又生了六个孩子,三个男孩三个女孩,爷爷说,“伐筒子袄(里面不穿衬衣)不贴身,后跟的女,不贴心。”他对奶奶一直都有防备,他不许奶奶回娘家,他害怕奶奶对前窝的孩子进行添补,家里的钱都死死地攥自己手里。
奶奶在前夫家留下的那个女孩从小没了爹娘,少人疼爱,据说在16岁时就被村里的一个鳏夫诱奸了,名声很不好。后来她阴差阳错地成为我母亲的堂婶子,母亲和奶奶的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
听母亲说,奶奶经常给她讲起自己年轻时的故事,她讲自己的第一个丈夫和她同岁,长得是相貌堂堂,还是村里儿童团的团长,两个人成家以后也是恩恩爱爱,可是万恶的还乡团在她坐着月子的时候,摸黑把他杀害了。
奶奶从母亲这里知道了自己女儿的遭遇后悔不迭,她悔不该离开了自己的女儿走了下路,她更后悔自己没能坚持一块把女儿带出来。
奶奶自知对不起自己的女儿,总想对她进行一点补偿。可是她一双金莲走不了远路,爷爷对她又盯得很死,只能趁我母亲回娘家时,求她给自己的女儿捎点东西,有时候是一双鞋,有时候是几双鞋垫,她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拿不出来,只能给自己的女儿捎去一些不值钱的东西。她向母亲打听自己的女儿过得怎么样,听说女儿怀孕了,她的脸上开始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等女儿生下了外孙以后,她又兴冲冲地给小外孙做虎头鞋,一双圆溜溜亮晶晶的大眼睛,煞是可爱。
命运却像一个怎么都转不开的轮回,奶奶的外孙刚满周岁时,奶奶的女儿也失去了丈夫。
我记忆中的奶奶,稀疏近乎全白的头发在脑后梳成一个小小的发髻,脸上布满深深浅浅的沟壑,她的眼睛就隐藏在那两堆深深的沟壑里,牙齿几乎全部掉光了,瘪着干瘪的嘴唇,拄着一根细细的枣木拐棍,腰佝偻着几乎弯成一个窄窄的弧。
奶奶的女儿没有婆婆,她守着那个年幼的男孩,把一个人的日子过成了磨坊里的磨盘。
奶奶的女儿在爷爷去世以后来过奶奶家几次,可是那个时候母女俩一个年过古稀,一个也是半百之年,每次娘俩见面都会抱在一起,哭得死去活来。奶奶的外孙那个时候已经长大成家了,他恨自己的姥姥,一直都不愿意看自己的姥姥。
听说奶奶去世前一直死死地盯着屋门口,她最终也没能再看上自己的外孙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