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7的雨夜
雨连绵着下了几日,终是在暮色来临时消停了片刻,可放眼望去仍是晒不干的衣服,抖不尽水滴的伞,人们沉溺在水雾里,呼吸连着呼吸,从头到脚受尽了湿漉漉的诅咒。
北方的雨是村口的老疯子,在某个闷热午后你出门时撞上他的眼神,他便张开血盆大口骂骂咧咧地向你扑来;南方的雨则是深闺怨妇,在阴暗的老宅内开了一扇小小的窗,露出半张阴险的脸默默窥视,而她的破旧木桌上似乎还摆了银针小人和纸符似的。
秋分一过,这怨妇便开始织起了一张毯子,这是无穷无尽的毯子啊。丝丝缕缕缠上人们的脚,寒气也在不知觉间深入骨髓,它越过厚厚的袜子和鞋,从你的脚尖开始,汇于你的脚掌,最后再钻入膝盖,浸入骨髓。从南阳到南京,六百五十八公里的距离,毯子缠了我整整二十年。关节炎,风湿骨痛,那些在阴雨天抱着膝盖呻吟的老人,每一个被毯子裹上的人都是他们的预备役。
夜里归来时正迎着寒风,这是无情的手将人们卷起再压缩。夜航班在雨夜中起飞,向南飞去追逐最后的温暖,可哪里有温暖呢?向南再向南,是波涛汹涌后的亘古寒冰与荒芜,南天星座的统治下黑夜蛰伏了数百万年。
而我将永远活着,在雨夜中。
这令人讨厌的鬼天气,却与我臭味相投。夜归时的每一次呼吸,都含有足量的兴奋剂,人便也成了野兽,在雨丝飘到脸上时,在踩碎一片垃圾般的枯叶时,在冷气进入鼻腔循环至肺里时,我在迅速地康复着。
曾经和朋友说道,感觉与自己相似的东西,是阴天里轰击着黑色礁石泛起层层腥臭泡沫的肮脏大海,以及雨天里悄然爬上防盗网的深红色铁锈。它们在没人注意到的角落,充满生命力地恣肆绽放着。
在这雨夜中,冰冷冷的雨丝浸入几千年的沃土,李商隐在西窗灯火前提笔,连绵的冰冷湿润抓住杜甫的脚,鱼玄机一场惊梦,白居易伴雨而眠。蛩声悲。漏声迟。一点青灯明更微。照人双泪垂。
这场雨下了太久,在耳边低声泣诉着几千年来的悲,在眼前的每一处胡乱揉搓弹奏着,打在金属上是铁马冰河,撞到建筑上是问询几更,就这样浸到更深处,引出更多的声音在你耳边诉说着,混合着无数灵魂的哀,一字字一句句一遍遍,低沉的嗓音里含着滚烫的铁水,劈头盖脸从你的头浇至脚底。
而人呢,人混进这大雨中,便也成了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