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炊烟
奶奶的炊烟
越是亲近的人死后越不会梦见。奶奶活着的时候就跟我这么说过。果真,她去世以后,我几乎没有梦见过她。似乎有一次,我梦见了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却没有任何剧情,就匆匆结束了。我常常怀疑这不是梦,而是我记忆的错觉。
岁月流逝,关于奶奶的记忆越来越淡,越来越模糊,然而,也就在这样日益褪色的画面中,那屋顶烟囱里,由奶奶亲手培育出的炊烟却越来越清晰了,仿佛一棵白杨树,一天天长大成荫了。
奶奶是一位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性,她一辈子都在围着那灶台转,围着那房子转,围着那院子转,围着那几亩山地转,她的小脚肯定没有走出过省,也许也没有走出过县。所以,只需要几个词就可以概括她的一生:赡养老人,养育儿女,烧火做饭。
奶奶嫁到“我们家”的时候(她给我讲故事的时候,总把我们的家称为“你们家”),“我们家”这一边,她上两辈的四个老人都活着,下了花轿的第二天,她就开始了每天“转灶台”的生活。做饭之余,还要去做农活;做农活之余,还要去纺线织布;有了粗布之后,还要夜里掌起油灯,制备一家人的四季衣服。老人还没都伺候走,我父亲这一辈又相继出生,负担更重了,缺吃少穿也成了常态。但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是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一个亲戚,儿女都去了黑龙江,老了以后流落街头,奶奶不顾全家人的反对,不顾周围人不解的目光,硬是把这个亲戚接回了家,并一直照顾到他去世。等我长大了,每每去上坟,奶奶还一直叮嘱我,多给这个老人烧点纸,说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很可怜。
客观地说,奶奶做的饭并不好吃。由于某种原因,她嫁过来不久就改吃素了。那个时候家家都穷得惨,吃不吃素区别不大。后来,家里条件好些了,她也依然吃素。所以,她做的饭多半清汤寡水的,难见荤腥。但是,她做的饭总是最及时的,因为有了这份及时,好吃不好吃也就不重要了。每天放学,一拐进胡同口,就能看见我家屋顶冉冉升起的炊烟;一进院子,就能看见奶奶在灶台边忙碌的身影。这时候,爸妈还多半在外面干活,我总能先在奶奶的饭桌上吃上一口,不至于饿肚子。村里有集市,每到集市,她也会早早地做好午饭,赶集的亲戚到家里来,总能及时吃上一口。虽然粗茶淡饭,但对于赶了半天集的人来说,比饿着肚子回家舒服多了。
现在能想起奶奶的时候,也往往是看见炊烟的时候。只是,城市里虽然万家灯火,万丈红尘,却终年难见一缕炊烟。路边摊偶尔能见些许烟火,却是黑乎乎的油烟,丝毫没有袅袅之姿,只能让人掩鼻急奔。只有回老家,才能看见那熟悉的炊烟,但心里却明镜一样,那炊烟不是奶奶升起的,奶奶的炊烟只有植物的味道,奶奶一生吃斋念佛。
奶奶的炊烟已经随风而逝了,奶奶的炊烟只能飘在记忆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