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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出窗的阳台

2019-11-18  本文已影响0人  海蓝游子

(一)

过了通向江边的铁轨,再过趟过一个荷花池塘,就到了老旧的筒子楼。

外面的天光很亮,人忽然进入楼梯口,眼前便一阵发昏显暗。南北朝向的楼道,门对着门,无论天有多热,都摆着日夜燃烧不熄的煤基炉。早中晚烧饭时,炉膛喷着灿烂的火花,住家户的主人上班时,底下的炉门封好,炉口顿着上水壶,人走过炉子,依然热浪袭人。

雨嘉毕业了,但她没有工作,不知为什么,青年下乡也轮不到她。她每天就坐在自家朝北的门口,一会看看自家的炉子,一会望望筒子楼道两侧的窗户。那窗户的光线很亮,如同黑暗船舱两侧的洞。

小学生石柱子,住在雨嘉的对门,但屋子朝南,朝向好。石柱子每天背着书包上学,一打开南门,就能看见坐在门口发愣的雨嘉。而雨嘉看到小石柱一开门,眼里就放出光来。姐姐眼睛,无神地筒子楼的某个空间移来,两个对视着,然后就有光彩了。这种对视,却不像不心仪的成人男女,无意间的对视,双方触电般相视后,立刻躲开。

经常雨嘉姐会过来,摸摸小石柱子头。但小石柱读书心情好时就让雨嘉姐摸,心情不好时就把头一扭,不让雨嘉姐碰。雨嘉姐这时,眼神又恢复无光的状态,失落地回头,看看自家敞开的门。人通过床边靠墙的过道,能看到北面的窗扇。

“这房子太小,要做个凉台从窗台伸出去,这样空气才好!”雨嘉姐忽然说,并对着小石柱喊,把孩子吓了一跳。

(二)

那天,小石柱放学比较早,下午就和伙伴们到郊县集市买玻璃彩球,直到太阳落山才回到筒子楼的家。石柱母亲很生气,她不喜欢小石柱与野孩子们一起玩,而且,这么晚才回家。她希望儿子每天做作业做得没完,做家长的心情才好。

小石柱敲开房门,母亲侧站在半开的门扇边,见是儿子回来,脸上没有高兴的表情,脸上一沉,道:“这么晚了,别进家了,你就在外过一夜!”说完,小石柱就觉耳边,有巨大碰撞的门声,让人觉得耳呜很长时间。

初夏的天气有些闷热,雨嘉姐喜欢通风的环境。对门一关紧,北面筒子楼的单间房,更觉闷热。雨嘉姐既伤感,又无奈。她一下感觉,自己父母在机床厂真是没有位置的人,分到这间朝北让人死闷的房子。她恨不得把这房所有的围护墙打掉,只留个遮阳避雨的房顶就好。

小石柱靠着紧关闭的门板,用眼睛看着坐在朝北对门的雨嘉姐。她穿着和男人一样的背心,园胸的轮廓印得很清晰。这让小孩子有一种对着母性的感觉。他觉得雨嘉会过来,轻轻抚摸自己的后脑勺。这时,小石柱一定会半闭上眼睛,并把头向后,紧靠雨嘉姐温暖柔软的手,并轻轻喊:姐姐。

但雨嘉姐没有像小石柱想象的那样,她眼睛直盯住黑暗筒子楼狭长的楼道,在楼道的中央,有一片光,是楼梯上下入口的地方。

不一会,有个青年男人从光处过来,走到雨嘉姐身边了。

(三)

青年男站了门口很久,雨嘉姐才站起来。她看着青年男的眼睛,慢慢开始有些不同。青年男很小声地在雨嘉姐耳根说着话。雨嘉姐侧身站着,半靠着门框,北房的白炽灯光照来,她模糊的脸庞,有了一轮清淡的轮廓。

随着青年男有耐心的唠叨话语,雨嘉姐的目光从小石柱脸上移开。这让小男孩有些沮丧。小石柱看到雨嘉姐的眼光,从冷淡、转到迷惑,又变成信任。那青年男子,随着雨嘉姐开始露出淡淡微笑,就慢慢把手伸向雨嘉姐的腰部,当俩人就要胸对着胸时,忽然,突然雨嘉姐大叫起来:“不能这样下去了,这房子太闷了,要加个悬吊的凉台才好!”

小石柱不懂爱情,但孩子明显感到,青年男摸雨嘉姐是有条件的。这个条件就是在北面的窗外加个凉台,让人能有通风的地方。

“这屋晚上没有其他人住,我父母都下乡劳动了,只有我,如果屋里添些什么,我说了算!”

青年男的嘴唇要贴到雨嘉姐。姐姐也只能让眼前的男青年,亲近到摸摸股部,好像这是底线似的。小石柱感到,那男青年模雨嘉姐,就像强行模自己亲姐姐一样难受。

青年男抱紧雨嘉姐双裸的胳膊。一粒粒细小的汗液,从姐姐脸上浸渗出来。她有些无望,反过来看着小石柱。小孩子憋着的气,也许还包括对自己家大人的气,一股脑往上腾起。最后,小石柱对着青年男的大腿反关节处,猛地撞了一下,青年男踉跄了两下,后退了。

终于,青年男低头看了看眼前的小不点,不过他也没有办法,他又看看雨嘉姐,蹒跚着,朝已经没有光的楼道去了,并离开了。

雨嘉姐蹲了下来,抱紧小石柱,并腾出右手轻抚摸着孩子的头。小石柱微闭上眼睛,头向后靠靠,好更贴近姐温柔的掌心,并惬意地享受。

(四)

那天,青年男扛着如同网状的铁架子,来了。这铁架像麦地的许多田字组焊在一起。

青年男吃力地从筒子楼的楼梯间,搬上昏暗的楼道,一下撞翻了几个煤基炉。煤块从通红的炉膛里滚落出来,点燃了一个睡在炉旁的一个垃圾包。

小石柱正要赶上学,看到眼前着了火的袋子,就拼命地叫。邻居们端着搪瓷水盆,慌忙跑过来。还有人谴责青年男,为什么不把铁架子直接从底楼,用绳拉吊到楼上。

青年男何尝不肯拉吊,可楼底的人不让他这么做,怕砸坏自家的门窗。

一条消防水带,由楼下很远的池塘边,从室外沿楼梯拖拉到二楼。消防车在不停的响着警笛。这警报声穿透人的身体,在整个古城上空回响。

雨嘉姐不像小石柱,弓起背,在楼梯间对面的洗涤房内蜷缩。姐姐竟被剌激的有些激动。其实这火光并不大,只是烟较重,浓浓的,从黑暗楼道的两头窗子滚出。已经没有明火了,但消防员仍奋不顾身,对着将死的火焰拼命灌水。直到浓烟消失,整个楼道需穿雨鞋才能行走作罢。

这次,青年男看着横靠在楼道墙上的铁架,有些犹豫,装还是不装了?雨嘉姐主动走过去,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一下。

小石柱发现自己家里也进了水。邻居和石柱妈怪罪雨嘉姐,私自安装凉台铁架的做法。但小石柱看着雨嘉姐浑身被汗液浸透,她像在桑拿浴池中蒸出的裸女,有些让人怜悯。

(五)

这样一连几个星期,铁架子凉台靠摆在雨嘉姐家的西墙上。

雨嘉姐每天坐在小凳上,有时,也蹲在自家的门前好长时间。她低着头,不言语,黑色的齐耳短发,像菜地间黑色的花菜包。偶尔,她会盯着铁凉台架愣半天。当她感觉小石柱背着书包楼上楼下,从她身边走过时,身体打着颤。

“姐?怎么了?”小石柱会在雨嘉姐面前停住,然后,半弯着腰,反倒像询问小妹妹一样。

“柱弟,这些天姐被热的闷死了,怎么办?”雨嘉姐仰起头,问小石柱。

小石柱把挂脖上的钥匙取下,插入弹簧锁的小孔,猛地推开正反锁着的自家朝南的房门,一股海风从南面吹来。屋里,小石柱的父母正在亲热,对着猛然打开的房门,显出惊讶和慌张的神态。

姐姐即刻站起,双手抱着小石柱的头,把孩子头搂紧到胸部。

这时,多少天不出现的青年男来了,看到雨嘉姐搂着小石柱,眼睛发直,醋意明显。

(六)

     

接着,等雨嘉姐松开小石柱后,青年男要亲雨嘉姐,姐伸出手,推着青年男的腰部位,生气地喊:“别碰我!”

这让小石柱想:“看不出来,姐姐竟还有这么大的脾气!”

经过这些天,青年男还是拗不过雨嘉姐,他拿出一个有机关枪那么大的老虎钳,身上背着一圈粗壮的铁丝,到了雨嘉姐家里,装铁阳台架了。

叫左右邻居的大人帮忙,喊不动,邻里本能的对增加房屋以外的构件,充满反感。青年男还是有把力气,他又一次颤巍巍地举起铁架。雨嘉姐和小石柱在他身后搭着下手。

铁凉台架子在窗台上就好位,姐与小石柱用粗麻绳拉着,算是临时人工固定。青年男借着小方凳,蹬着腿,一只腿伸长,另一只脚向上缩,吃力爬上窗台。

两道双股铁丝已经栓好,右边相互缠绕并用钳子拧紧,左边同样。当最后一股铁丝相互绞绕时,因为用力过猛,青年男手里的钳子口突然滑丝,崩口。坚硬的钢钎柄,狠弹到青年男的嘴角。他牙齿一角崩裂,口腔流出血。由于身体本能的甩让,青年男从二楼摔到了一楼,像沉重的麻袋坠落地面,大地发出深重的闷声。

(七)

雨嘉姐平日是一个只关心自己想什么,而不很关心周围是什么样子的人。当她看到青年男从刚伸出窗口的凉台架掉下去时,她心里一点恐慌的情绪也没有。

许多年前,本栋二楼有一家庭主妇,因晾晒自己的内衣内裤,上半身伸出窗外过长,掉到过楼下一次,结果过半个月,她依然出现在菜市场。雨嘉姐这次仔细观看,见到青年男,像睡在草叶上,绿叶下是腐致的於泥。泥土间流着住家户下水道溢出的废水。这碧绿叶,如同春天的嫩芽,其间星点开着淡黄色的小花。花瓣被凉风吹着,颤抖着。

西边太阳,半藏在飘浮不定的云层里,不时间,有一股股淡黄色的光束投向远方的山岗。

青年男脸上很平静,没有苦痛,也没有瞒怨,四肢叉开,平躺着,样子有点像一本诗集的封面画。雨嘉姐还记得那封面印着海子的诗: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我把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救护车来了,把这意外坠落的男子送上鸣着笛的车,向古城的医院大楼奔去。

(八)

雨嘉姐在夕阳落山的时候,总会抱着一个竹席,很开心的跑到搭建好的凉台,然后,慢慢展开,休闲地或坐或躺。有时,她回想起那个青年男,但他已经很久没来找过雨嘉姐。有那么一次,雨嘉姐看见青年男一瘸一拐走到凉台下。他抬头看着雨嘉姐,姐招呼他上楼,他说:不上来了。他是觉得,他现在这样,已经配不上雨嘉姐了。

还是老样子,小石柱依然会与同伴,去郊县集市买玩具,或玻璃彩球、或万花单筒镜。手举着单筒镜,一只眼闭着,一只眼睁着,然后让管一旋转,里面会产生于七色五彩的拼图。小石柱母亲生气地猛关上朝南的房门,把儿子又关在门外。

这时,雨嘉姐屈膝双腿,两手抱紧膝盖,她偏着头。夏季,凉台的微风吹着她已留长的发,她喊着:“柱弟,到姐这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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