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是一件不可言说的事
我在遇到先生以前,暗恋过许多人。
书上说,脸红心跳和想念是喜欢的征兆。那么不告白的喜欢即是暗恋。因此我自以为是暗恋过许多人,帮我捡红领巾的四年级同学、帮我捡羽毛球的高一同学、一起玩游戏的外校同学。暗恋是一件如此美妙的事情。
我精心打扮那张一层不变的脸,抹上妈妈的防晒霜,梳起洋气的双马尾,在各种场合大呼小叫引起注意。
可惜没有丁点效果。
就这样陆陆续续暗恋过许多人,也越发对自己感到失望。
这时,我升入初中,遇到了他。
那天清晨的阳光十分明媚,我睡过头,跑到教室刚好打上课铃。好在班主任还没到,暗自庆幸着,一路闲聊到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上。成绩好的同学一般前三排,成绩差的倒数三排,我很喜欢这样的设定。没有哪个曾遭受过棍棒教育的学生会喜欢与老师目光相对的。
“我后面的位置是谁啊?”
“还不认识”
“那你叫啥啊?我叫邽褫,超难写的两个字,给你看啊......”
“都上课了谁还在说话!?”伴随严厉的训斥声,我立刻闭上嘴巴抬头望去,教室门口站着一高个子男生,逆着光。他的每屡发丝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整个轮廓像镀了金边,与暗色教室格格不入。我屏住呼吸,缓慢将视线扫向没注意到他的老师,竟然为这个男孩担忧起来。
“哇噻好帅呀“
同桌邓锐以我们两个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嘀咕了这句,长长的尾音一直回荡在我的脑海中,耳边嗡嗡直响,心脏怦怦直跳。我不知道老师发现他时说了什么,只看见眼前的人嘴巴一张一合,耳朵里仍旧是那声”哇——“。
毫无征兆,他就是我那迟到的后桌。一整堂课下来,我甚至不敢微微怂下肩,全程挺胸抬头认真听讲记笔记。这样的态度堆在前两排座位妥妥好学生模范,放在倒数第二排就让人匪夷所思了。
在老师要求前后两排必须用英语自我介绍时,我的心咯噔往下一沉,迟迟不敢回头,装作忙碌的记笔记,埋头狂写。
”喂“后桌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再不回头,老师就过来了“
我悄悄瞥向旁边邓锐的位置,见无援军,只得正面应战。暗地里深呼吸,告诉自己”淡定!自然!“一转身,手中的笔掉到地上。这下理直气壮钻在桌子底下找笔,我不敢抬头,不敢对视,不敢交流。却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笔递了过来,随后一双含笑的眼睛盯着正在吸鼻涕的我。
”你要纸不?“
那是最令我记忆犹深的一次对话。
中午在食堂,邓锐跟我说,她喜欢上苜迁了。就是全班最后一个进教室的那个男生。我八卦她因为什么喜欢上苜迁,又喜欢哪一点,最后祝愿有情人终成眷属。全程违心的笑容配合满不在意的口气,叽叽喳喳说了很久。于是一个宿舍,一个班级,甚至所有同年级学生,都知道了。
我更加疏远和苜迁的距离,从前后桌到斜后桌、再从斜后桌到隔一列的左右桌,最后我到右列二排靠窗,他在左列倒一靠窗。我跟他没有任何联系,不论哪个方向,他的座位延伸端都没有我。
每次和邓锐一起走路,总有人喊苜迁的名字,我尽力克制扭头的冲动,将自己的心意隐藏在不见天日的深渊。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邓锐这时总会问我怎么如此淡漠,作为好朋友,她会为我讲各种苜迁的事情,并循循善诱教导,看人不能一叶障目。
”苜迁虽然看起来很淡漠,其实是个非常温柔的人,时间久了你一定会知道的“
我看向沉浸在仰慕中的邓锐,一言不发。
时光匆匆如流水,转眼即将期末。苜迁的成绩逐渐有所改善,彼时的我已经跻身前十。一次班会上,后列的同学投诉我个子太高挡黑板,老师询问我的意见并再三斟酌,将我向后移了几列。而作为奖励,苜迁的座位前移了几列。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会成为同桌。
更没有想到,这天正是邓锐和苜迁宣告恋情的日子。
我仍旧顶着一张扑克脸,将自己的书本纸笔规整放在左边区域,半点不敢逾越雷池。倒是苜迁的书本常常大部分在我这边,以及橡皮直尺碳素笔各种文具,毫无秩序堆放在我右上角。发觉这幕的时候,苜迁总是把整个上半身趴在桌面上睡觉。营造出一种书本文具也是被逼无奈才迁居而来的景象。
秋日的阳光不同夏日疯狂,多了几许温和。
”你“我在被侵占课桌一周后终于控诉”你是不是占的面积有点大啊?“
苜迁动了动身子转过来,脸摊在桌面上,迎着光睁开眼睛。我看到他眼珠里清晰的纹路,像泼墨山水画,又如澄澈湖中冰。很漂亮,漂亮到我不敢对视。赶忙歪了头,调整心率。
”你这么讨厌我啊!“他自嘲说着,无奈笑了下。缓缓支起身子,将书本文具放到自己桌面上,再不说话。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心底空落落的,有点难过。
邓锐常来这边跟苜迁嬉笑聊天,身为好朋友,我必须对她的话题做点回应,但是如何度量熟悉的朋友和喜欢的男孩子,我是真不知道分寸。所以邓锐各种缓和我同苜迁的关系,我努力接受她的好意,尝试摆出好朋友的架势。
这样假装了两三天后,我能同苜迁嬉笑调侃,正常聊天。
”其实你长得很好看的“苜迁柔和看着我,嘴角一袭狡黠的笑。我猜想他在开玩笑,哈哈着顺其自然将胳膊架在他肩上,将脸凑近准备接下话茬的时候。猛然发现,苜迁近距离放大百倍的脸正在眼前。
这时的心跳比蹦极来的还要猛烈,想说的话全抛在了脑后。我只是静静看着苜迁,不敢呼吸。是邓锐以一句”你们在说什么啊这么开心“及时出现救了我。
”苜迁说你怎么这么好看,我正打算把你糗事抖出来呢“
”喂“邓锐故作生气”你这样小心我把你糗事也抖出来!“
”怕什么,我要没男朋友,不在乎哟~“
我故作大大咧咧跟邓锐侃,忽略苜迁早已沉静下来的眉眼和那股透视般的目光。
拙劣的演技配合僵硬的动作,像个小丑无处遁形。
上课后,苜迁递来一张纸条,四个字”你脸红了“,击我瞬间心慌意乱、溃不成军。赶忙收起字条,别过头看窗外,依稀印出我逃避的神色和苜迁柔和的眉眼。
”邽褫!“老师提醒道”窗户比老师有意思是吧?“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生平第一次站起来,对老师说”我看不见黑板“
”行吧,你搬凳子来前面听,下节课给你换座位“
我没敢看苜迁一眼,急匆匆逃离这里,直到毕业都没和苜迁说一句话。
后来才明白,离别会时老师那番话的深意。
“我也是从学生过来的,知道你们想什么。这次毕业后,很多人这辈子都见不着一面了,该说的话都趁早说了,这人的一辈子,就是为了不留遗憾才走这一遭,以后回想起来,还能舒心些”。
我看向身后黑板上的“倒计时‘1’天”字样,又回想开学第一天时来到这间教室的心情,感慨万千。教室里三十几张不同的面孔,带着隶属各自区域的生活气息,聚集在一起生活学习,构成丰富多彩的学生时代,也成为我青春不可纂改的独家记忆。
然而,目光扫到苜迁时,我仍旧漏了半拍心跳。匆匆扭过去,这一回头,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原来暗恋并不是满心欢喜。暗恋很痛苦。看得见摸得着不敢触碰的痛苦。我在纸上最后一次写下你的名字,合上本子,再没翻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