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姐
与张姐结识八年多来,我一直称呼她“张老师”,不仅仅是出于书法同道的互称,更缘于发自内心的敬重。她诸体兼能,尤擅颜楷,其作品曾多次布展于重要活动中;她爱好广泛,多才多艺,唱歌跳舞画画朗诵皆有相当水准;她气质雍容,心地至诚,知性典雅中包含着赤子般的谦朴;她文笔简约,雅致隽永,三五词句里尽显古典神韵;她慈母苦劳,甘做后盾,全力育孙支持儿女事业……
之所以又改称“张姐”,一是她确实比我年长,二是多年的交往中,感觉就像亲戚般的走动,这种熟悉亲切不叫个姐,似乎显得生分客套。
这不,五一节孩子们放假了,她也暂时得以解脱管护孙儿职责,从西安返回运城家里。刚休息一天,她就打电话说要到我的书法工作室来。我赶过去时,她已在隔壁超市候了好半天。
她一手拿着卷起来的几张四尺整宣,一手提着装有大小毛笔等物品的袋子。进来后,她边放东西边说:“一个老同事要搬家,让我给他客厅墙上写幅字,我怕写不好,就过来让你指导指导……”说着就先从袋子里取出一包酸梅粉,让我没事时冲着喝。
接过酸梅粉时,我没有客气,只是略表了对“指导”一词的看法:”你太谦逊了,我可担不起啊!应该是我向你学习,顶多算个相互交流。”
确定好”室雅兰香”的书写内容,稍加酝酿准备后,张姐就拿起大笔,饱蘸浓墨,开始挥毫。只见她时而匀速涩行,时而迅疾翻飞,时而点顿凝滞,整个运笔感觉就如同在弹奏一曲雄壮沉浑、节奏分明而又不乏激越昂扬、婉转悠扬音符的壮行曲。观其气势,既如禹凿龙门之神功,又若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楚霸王现世。察其笔墨,行草体貌、颜味浓都、大气磅礴,铿铿然直若气吞山河。
我不由赞叹道:“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这筋骨强健丰满、气象宏伟惊人的笔墨会出自一位文雅柔弱女士之手?”
说话间,张姐一幅已尽,连呼:“不行,不行……没有落款的地方啦!你再看看,还有什么问题呢?”
虽然在她书写时,我确实内心溢满了震撼和敬佩,但考虑到是室内所用,就觉得其字过于阔大厚重,恐怕会给人一种逼仄威压的感觉;另外,枯笔以致渴笔太多造成的严重毛齿现象,不仅失之光洁润和,可能也会让人觉得燥火滋生,难以心宁……但如果是悬于窒外,尤其是在高高的牌楼之上,那可就极具吞吐风云、震天动地之势了。我把自己的这番看法毫无保留地说给张姐,她愉悦地接受了:“对,应该写得小点、润点。”
接着,她又开始了第二遍的练习,状况明显改观。但右边的落款显小,与大字不谐。于是,又开始第三遍的练习。这次效果好多了,但她觉得下边的落款有点偏左,就又开始了第四遍。
等她停笔审视时,我已觉得大功告成。没想到她又说:“我觉得‘室、雅、兰’这三个字形都不够美,你结构漂亮,就给我示范一下吧。”说实话,看到张姐挥运如壮士的气势,我直觉得自己写字软绵绵,没有气力,因此早就泄了在她面前弄墨的底气。但推托不过,只好用自己的一只小笔,随手在一张小毛边纸上画下这几个字。张姐倒是很认真,拿到眼跟前,边看边说:“哦,这样造型就好看了很多……”说着,就开始参看着写起了第五遍。
很快,在我眼里已几近完美的字幅就已经完成了,张姐还是不甚满意。我真是要佩服了:对待自己书作能有如此认真严格到苛刻程度的人,能有几个?再说,书法创作本身就是有遗憾的艺术!可张姐就是这样执拗、较真,以致要追寻尽善尽美的境界:“我再想想,明天再写。”
只剩下最后一张四尺整宣,该写些什么呢?张姐想到了多年前创作过的一幅得意之作,开口说道:“就写‘精气神’吧。”
拿手绝活就是不一样,不论是笔性,还是姿态,都没得说,特别是“神”字的书写最为精彩:只见倒数第二笔才落好,倏忽之间已翻飞至最后一笔“竖画”,短暂的绞拧使转之后便一颤一动至收笔,真是杀锋入纸,笔力无限,极具吸睛力和感染力。联系其挥运过程、字形呈现、文字内涵等综合考量,此作可谓是众美齐聚、三者合一、真元毕现,达到了相当高的境界。我情不自禁地连连称美。
张姐也颇觉满意,信心大增,要用颜楷再尝试一下“室雅兰香”的写法。于是,随手取来半张废纸,一板一眼规规整整写来,自是顺心趁手。虽因纸张太小,难成章法,却也怡然自得、欢喜回味。
临走时,当她得知在旁边一直观赏的我的一名学生,其爷爷——我的一位老朋友王老师——国学素养很高、对书法也颇有见地时,就说,约一下老先生,让他再给我指点一下。
第二天早上九点半刚到,张姐就如约而至,还带来了两幅临作(其中一幅是苏轼的《寒食帖》节临,一幅是黄庭坚的题跋)、两幅习作(都写着“室雅兰香”,楷、行各一幅)、一把用孙过庭《书谱》风格书写的扇面。落座不久,王老师也来了,稍事寒喧,便切入正题。
张姐把自己的书作一一展开,像小学生一样恭敬地请王老师点评。当听到王老师对自己临作和颜楷的高度评价后,张姐掩饰不住内心的惊喜,嘴里连连重复道:真的可以啊,真的可以啊?!……看到张姐的行草扇面,王老师简直是赞不绝口:飘逸、灵秀、随意、耐品……还希望旁边的孙子以张姐为榜样,将来也能写成这个样。张姐的信心就这样逐步被比我权威的王老师发自肺腑的赞誉强化着、鼓舞着、奋发着……
谈到存在的问题时,王老师和我一
致:落款不应和正文隔得太远,整幅作品的上下天地、左右留边不充分。张姐欣然接受了我们的意见。
话题结束之际,我拿出几幅藏品分享,大家饶有兴致,张姐更是用心,不仅仔细观摩,还拍照留存。王老师趁机让她参考其文另书几幅以装裱珍存时,张姐竟有点信心不足了,但还是答应试试。
我原本想着她最快也是在临行西安之前写好,没想到次日晚间她就带来了,同时还带有她姥爷李方圆、父亲张常典以及徐文达、林鹏、赵望进等先辈名家的大作。王老师闻讯立即赶来,看了张姐采纳建议后所赠书作非常满意。及至一一观瞻她收藏的这些名家墨迹之后,我们对于她在书法上的孜孜以求和所呈现的书风特点就有了更深的理解,钦佩也增加了几分。
五一小长假的最后一天下午,突然看到张姐发来的一条微信:
任老师,我昨晚又把那首诗写了一遍,现放在你工作室隔壁小超市了,麻烦你转交给王老师。我回西安了,再见!
我心里一下子翻腾开了:张姐啊,您真是认真得过分,明明已经很好地交了差,为何还要自寻麻烦……您从来都把自己看得很低,甚至取笔名为“若之”,说是来自弱智的谐音,可您哪里有半点笨意?那么多的才艺寄身,那么多的朋友圈智慧表达,说明的却是您天赋极高、冰雪聪明。当王老师建议您取个条山女居士的号,您还直呼太高,配不上,但我从与您交往以来的一系列事上,看到的却是高洁闪耀的人品和书品……
张姐的候鸟生活仍在继续,祝福她在做好儿女强大后盾、拥抱多彩才艺生活的同时,能于最钟爱的书法艺术上取得更加喜人的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