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一座孤独的城
文/锦瑟雨宸
【一】两张录取通知书
“爸妈，我回来了！”楚俊兴高采烈地走进家门，嘴里哼着今个老百姓真呀真高兴这首歌，手里握着期待已久的大学通知书。
“儿子，啥事儿！这么高兴啊？”母亲温柔地询问。她看着儿子的状态，想来一定是一件儿好事。
“你们看！”楚俊乐呵呵地把大学录取通知书拿到了老态龙钟的父母的面前。
“这是？”母亲颤抖着手，好像一切都像做梦一样，不时的落下了眼泪。
而父亲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兴奋的表情，他张了张嘴，半天没有说出什么。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楚俊终生难忘。
“这个学你不能去！”父亲那被西北风吹的充满沟壑的脸上面色沉重起来。
楚俊其实也没有想过父亲对于他能上大学有多高兴，但是也不至于期待已久的大学通知书已经拿到手里，不让他去的道理。
这时弟也与他后一步到家了，一样高兴地手里像握着宝贝似的。这时候父亲像变了一张脸，立马笑脸相迎。
“楚彦回来了？怎么样啊？有被录取吗？”还是那张充满沟壑的脸，但是在面对弟弟楚彦的情况下似乎多了几分温情。
刚刚进来的这个人是他的弟弟，从小他们两个就被父亲差别对待。在楚俊看来，父亲的眼里只有楚彦，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不是父亲亲生的，或者自己是父亲从别人家抱来的，而弟弟楚彦才是这个家里唯一的孩子。
从他意识到这种不平等在他的生命里渐渐蔓延的时候，他就用尽全力想要考上大学，想要飞出这个囚禁他的牢笼。
“我考上了爸妈，我期待已久的那所大学。我真希望带着你们去看看。”楚彦讲地眉飞色舞。
而楚俊却陷入了父亲刚才冷冷地话语当中不能自拔，好像整个世界坍塌了下来。
“哼……你们不就是怕我和弟弟都考上大学，你们的宝贝儿子上不了大学了吗？不就是钱嘛？这个大学我上定了，钱不用你们出。”楚俊愤恨地向着面前这幸福的一家三口叫嚷着。
留下错愕的三个人，看着楚俊愤然离去的背影，谁也没有留意到，佝偻着身子的老父亲眼角竟然有些湿润，眼圈稍微泛起红晕，他们也只当是为了楚彦熬出头而高兴的喜极而泣而已。
【二】相当年父亲也是条汉子
楚俊只拿着手里的通知书，看着那对他来说天价的学费，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为什么？为什么？我想摆脱自己现状这么难呢？
其实自己家并不像别人家那样大富大贵，爸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唯一与别人家境况不同的是，父亲是曾经参加过抗美援朝的退伍老兵，曾经楚俊是真的以自己的父亲为骄傲，每每看着父亲那略有残疾的腿的时候，怀想着那曾经是战场上留下的光荣的印章，他都觉得自己的父亲就是眼中的大英雄。
当年父亲和战友们从战场上退伍下来的时候，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有了很好的前途，但是偏偏就是父亲就是那个特例，父亲为了不给国家增添麻烦，回到了自己出生的地方，做起来地地道道的平民老百姓，当时所有的亲戚其实都很不理解，但是父亲的决定谁劝也没有用，有人那时也在背后议论着父亲，说父亲是逃兵，命是拿同村好朋友的命换回来的，但是父亲从来没有对这做过任何解释，父亲是个热心人，村里无论哪一家遇见事情，只要父亲有时间能帮的上忙都会去帮忙！一来二去，父亲也换来了一个好人缘，再也没有人说三道四了！
哎，暂且先不想父亲他们的光荣历史，现在他与家里人大吵了一架一气离家出走，手里的录取通知书更显得沉甸甸的。
他坐在村头，刚好同村早就不念书的张二蛋，从城里回来，看着低头耷拉脑袋的楚俊上前问了问“楚俊，你发生啥事了？咋不回家啊？”
楚俊把自己与家里吵架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与二蛋诉说一番。不得不说二蛋除了学习不好，早早辍学以外，人还是很仗义的，听了楚俊的不公平待遇，于是打算带着他去城里一起打零工。
一听这话，楚俊像看到曙光似的，灰暗的人生中终于有了一丝丝温暖。
这种温暖好像在他的梦里曾经出现过，那是一个很温柔的梦，他依稀记得一天夜晚更深露珠重，他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在梦里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温柔的父亲，一脸慈祥地摸着他的头，温柔地转身对母亲说：“再把毛巾投一下，孩子还没退烧呢！”半夜，他烧的厉害，浑浑噩噩的感觉到自己好像结结实实地像个麻袋一样踏踏实实地趴在他的背上，因为家里没有交通工具，他只能背着他走好几公里出去看病。从夜里走到晨曦，他眯着眼看着父亲脸上的汗珠！楚俊第一次感觉到幸福和老父亲的温柔，便再也不想醒来……
【三】打零工
于是他与二蛋来到了灯红酒绿的大都市，不得不说这里真的充满了太多的诱惑，一切都是新鲜事物，是在那个大山里不曾见过的场面。
二蛋在A市里一个很大的电子厂工作，就是那种计件，三班倒的流水线的活，但是只要肯干利用这个假期没日没夜的做活，应该能很快地攒够他的学费。
而家里边，老父亲已经忙着给二儿子张罗着上大学的学费了，他拖着病腿，挨家挨户的去串亲戚，表面上说是串亲戚实则是想给儿子上大学借一点学费和生活费罢了。整个村子都知道，这老爷子命是真好，一个草窝竟然飞出来两只金凤凰。他在大儿子面前虽然嘴上极力的劝说他放弃上大学，但是私底下确实也跟亲戚朋友们说尽了好话，他暗地里不仅仅是给二儿子张罗这些事情，同时也再费心的给大儿子张罗着学费。
“老头子，我就纳闷了，咱家楚俊考上大学了，明明你的心里那么高兴，可为何对于他又偏偏那么冷漠呢？”楚俊妈看着忙前忙后的楚竑不解的问道。“你为什么告诉这臭小子真相啊？你很为他骄傲的。”
因为他心理明白，以他现在的能力并不一定会借到充足的钱让两个儿子一起念书。在战场上那么多年他明白这样一个道理：任何一件事儿，就不该给人期待，因为期待越高，万一做不成了失望则就会越高。
【四】渐行渐远的两个人
楚俊与二蛋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打工生涯，当然在他们俩离开村子的时候，二蛋父母也已经将楚俊他们出去打工的事情与楚俊父亲交代一番。
楚俊一手拿着辛辛苦苦地赚来的钱，一手拿着录取通知书，感觉好像终于离自己的的梦想更近一些。
“二蛋，我真羡慕你，有个疼你的父母……而我？现在却是孤家寡人一个，就连自己上大学这事儿，要不是我坚持出来打工，可能也就荒废了。”说这话时楚俊眼中泛着泪花，哽咽了起来。
“其实你眼睛看到的也许并不是真相。”二蛋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还是张着嘴不知道如何开口，卡在喉咙里如鲠在喉。他意味深长地拍怕楚俊的肩膀“我没文化，说不出什么道理高深的话，但是我想每一个父母都是爱自己的孩子的。”二蛋劝解着失落的楚俊。
楚俊收拾着行囊，准备踏上一段新的征程。
当他把假期赚的钱学费交完之时，又为着自己的生活费发了愁。这时不早也不晚，父亲利用村委会的公用电话给他所在的宿舍打了电话“俊，把卡号给我，我给你打一些生活费去。”电话里传来了久违的父亲那沙哑的声音。
他负气离家出走确实欠缺了一些考虑，而老父亲现在做的事情也确实像个父亲的样子。但就是不知道怎么地，自己现在这么难，他却一直对于父亲不让他来念书这句话耿耿于怀。
“我说了，不用你的钱。你快留给你自己的好儿子吧？”楚俊没好气地一股脑说出来这样的话，然后气冲冲地放下来电话。
电话这头只听见了一阵阵“叮叮叮……”的忙音，以及有些失落地老父亲。
楚俊爸放下电话，亦步亦趋地走出了村委会。
“楚俊爸，孩子在那边过的还好吧？你怎么不给楚彦也打一个电话呢？”村支书仰着笑脸絮叨着。
而此时楚俊爸根本没有心思在听村支书的任何的话语。
“两父子怎么变成这样了呢？”楚俊爸自言自语道。
【五】那些年
“老头子，怎么样啊？”楚俊妈关心地问道。
“哎……这孩子倔强地不肯要。”楚俊爸摇着头。
"你说说你？对别人家孩子那么好，现在自己亲儿子都不认你了吧？"楚俊妈妈哭丧着说道“我也不反对你收养楚彦，但是你至少也得让楚俊心理平衡一点吧？”
“你以为我现在的心里好受吗？自己亲儿子不认我了，就连我想尽自己一点当爹的义务都被他当做了假惺惺。”楚俊爸越说越难过。
耳边老婆子地哭诉让他深深陷入了那些年烽火连天的战场往事。
那时他与同村的腾鑫一同入伍参加抗美援朝，两个人因为是同村又是一个战壕里过命的战友，所以两个人关系相当的好，腾鑫离开家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已经怀有身孕。楚俊爸现在想想，如果他那时候知道自己后继有人，是不是他就会更爱惜自己的生命一点呢？那时腾鑫比他大，所以在他眼里就是老大哥，他初出茅庐也是第一次离开家，在那枪林弹雨中两个人摸爬滚打，而腾鑫更像把他当成弟弟看待。
两个人经常畅想着未来美好的人生“楚锋，如果这场战役结束，如果我们都能活着回家，我真想好好陪着媳妇”腾鑫笑着“然后生他个十个八个娃子，对了，如果你们生丫头，咱们结个亲家；如果你们生个儿子，咱们就让他们拜个把子。”
结果，两个人前天才研究过结亲家的事儿，第二天两个人在战场上就遇到了一场硬仗，“炮弹如雨点般向我方阵地袭来，大地在不断颤抖，整个阵地成为一片火海。爆炸声震耳欲聋，空气中硝烟弥漫，让人窒息。”楚俊爸回忆道。“如果能活着，谁会想过死，要不是当年腾鑫为我当下那子弹，可能今天你看到的就是墙上的照片了。”楚竑每次回忆起这段往事总能面色沉重，黑黑的眉毛轻轻抽搐。
“好在，我抱着腾鑫的骨灰回来的时候，看到他媳妇竟然在他离开之时就已经怀孕了，他在天之灵也算是欣慰了。楚彦妈妈，也是体弱多病，生了楚彦没多久就撒手人寰，这是我欠他们家的。”
“那你也不应该在咱家楚俊身上找这份平衡啊？”楚俊妈看见这水火不相容的两父子叹气道。
两边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强的性格的驴子，她夹在中间，也便没有周旋的余地，就这样楚俊与家父亲堵着气，一整个学期都没有往家里打过一次电话，而父亲又没法子开口告诉楚俊，因为对楚彦好是因为欠他父亲一条命，人生哪有那么多完美，处处都是残缺和无奈。
人有时候是个很奇怪的动物，他虽然最开始对楚彦好是因为感恩和可怜，但是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相处时间越长这份父子情却越深，以至于他后来真的将自己身份作为一个老父亲，但是本来原本属于楚俊的父爱被硬生生地分割两份，那份难舍，该如何说出口呢？
楚锋不是不疼楚俊，那些年家里没有粮食吃，他宁愿饿着肚子，就是想给他的两个儿子多一些，怕他们长身体的时候耽误了，那时候楚俊很暖心，每次都会端着热乎乎地饭仰着小脑袋瓜，往我嘴里赛吃的，“你吃吧？我不饿……”已经劳作一天饥肠辘辘地楚锋却笑着摸着肚子对着这个小家伙说道。
楚锋曾经很多次帮着同村的老张去城里送货时候，偷偷特意绕道去楚俊的学校里去看他，还满眼疼惜地将自己攒下来的学费偷偷地以一个神秘人给楚俊打钱，楚俊起初很疑惑，但是因为自己在外面生活就算一天打3份兼职，也不能满足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生活。他逐渐接受了这个神秘人的馈赠，但坚持打工和坚持学习的状态一直都在，至少可以把很大一部分时间放到学习上了。在楚俊生活渐渐步入正轨地时候，他的心理负罪感也在慢慢消减了一些。
【六】消失的爱藏匿在心底
楚锋因为要报答腾鑫的救命之恩，又不想亏欠儿子太多，他与老伴商量过去，决定去与隔壁村的老张一起去城里的工地里干活，这样才会多给两个儿子多赚一点生活费。
那一天，天气很热，工地的工头为了赶工期，在金钱的威逼利诱之下，炎炎烈日在所有人都找个草席天为盖地为席纳凉休息，只有楚锋为了为了五斗米折腰的拼命加班加点，只为赶出来一些楚俊和楚彦的生活费，一面是救命之恩的感情，一面是血浓于水的血亲，他也想明白了；自己的时日不多了，能在有限的时间里给他们娘三多赚一些生活费也好；
其实“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是前两天他干活时候无意间晕倒，被同事们送到医院，医生告诉他得了胃癌晚期，时日不多。他想要在临走之前与楚俊修复好父子关系，不想带着遗憾离开人世，就是不知道他家的倔驴子什么时候能服软。但是好在，他现在每天一睁眼睛，就是向上天借的，事实上，他这条命已经跟老天多借了好多年，一想到腾鑫为他挡下那些子弹，心里不时地抽搐。
他边干着活，边回想起自己过去太多的对不起楚俊，顿时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只听见耳边的同事儿焦急地打着电话，救护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再醒来的时候，便听见楚俊、楚彦还有媳妇的哭诉声，自己鼻子上插着氧气管，他想说些什么，但是嘴开合着却怎么也出不来，他干瘪的嘴唇一直默念“楚俊，对不起……”便看着旁边的心电图的屏幕上逐渐变成了直线。
楚锋走了，临走也没有听到倔强的楚俊再喊一声“爸爸……”
【七】扫墓
两盏白烛，一瓶二锅头，楚俊拿着楚锋生前最爱吃的猪头肉，哽咽着对着父亲的照片说着“老头，你一定不知道，你曾经是我生命中的神一样的存在，我特别佩服你，更佩服你为了换这个救命之恩把楚彦带来回来，母亲已经偷偷告诉我一切了，我不怪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呢？这个救命之恩，我们一起还……”
【后记】
楚俊的梦是真的，那个温柔的父亲一直都在；楚锋期待的原谅，楚俊也早就给了，不然他不会接受陌生人的馈赠；只是两只倔驴都不肯低头而已，活成了两座孤城；如同你我，父亲永远都是一座高高的山峰，我们想登上山顶看看风景，觉得那是最瑰丽的，我们想征服山峰，告诉他我们做的事情是对哒。但其实我们已经像“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采药童子走进了这座山的内心。
爱是这个世界上最等不了的事情，希望我们爱的一直都在，他们伴着我们长大，我们陪着他们到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