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道断点
0.0
晚上八点，夜幕沉沉，冷风呼呼地刮得人骨头都疼。
“你没放弃我，想要纠正我的轨道，可是阿梵哥哥，我的轨道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而你……”
手机的屏幕亮着微弱的光，在这寒夜，都是痛彻心扉的冷，最后的那点火到底是什么时候熄灭的。
冰凉顺着僵硬的脸颊滑下，滴在手机上。
下雨了吗？……
背后的车辆，人群，闪烁的霓虹。
模糊又安静。
下雨了。
0.1
“萧楠你还能再不要脸一点吗？！”齐芸一脚踹在萧楠肚子上，因疼痛拱起的身子被两边的女生紧紧抓着，胳膊仿佛要被揪下来。
散乱的头发遮住了萧楠的眼睛，但是齐芸感觉得到那道视线，就像被阴沟里的老鼠盯着那样让人恶心。
“怎么不说话？当小三的时候不是挺硬气的吗？”齐芸揪起萧楠的头发，萧楠被迫抬起头，眉毛拧在一起，可是无论怎么打怎么骂，那双黑色的眼睛就像死人一样毫无生气。
“呸！”齐芸感觉自己所有的拳头都打在棉花上，摆摆手让两边的人松开，“估计快有人赶过来了，先撤。”
深深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萧楠，齐芸咬牙离开。
结束了吗，萧楠闭上眼睛，全身都在疼。扯了扯嘴巴想笑发现现在的身子完全不受控的在发抖。
好疼啊。
意识模糊中，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萧楠？萧楠？小楠！”
是谁呢，听起来好像很着急……大概是怕出事的学校老师吧……
0.2
萧楠醒的时候，正在医院，旁边的凳子上放着一件外套，疑惑时有人推开房门。
萧楠望去，是最近刚分配过来的老师。
“醒了？饿不饿？正好我买了香菇粥，喜欢吗？”梵青见萧楠醒了松了口气。
萧楠盯着梵青不说话。
“喜欢吗？”梵青坐下问，温柔笑着。
“嗯。”萧楠声音有点哑，“梵……”
萧楠准备问一下情况，却见梵青起身，他说：“我去叫护士来看一下你现在的状态能不能进食，顺便再联系一下你家长……”
“不要联系他们！”萧楠突然激动起来，牵扯到伤口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梵青一怔，默然点头出门了。
萧楠望着塑料口袋上凝结的雾气出神，虽然没有碰到粥，但是那热气好像飘了出来。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嘈杂声，病房门被粗暴的推开，萧楠心一沉。
“死丫头，真的是养你这么大整天就知道惹事情！你他妈还嫌家里事不够多是不是？！”来着是个中年男人，梵青跟着进来，想要劝阻中年男人。
“你是萧楠的父亲吧？这位家长冷静点，萧楠受了伤，有什么事——”
“砰！”
梵青被男人推在门上，背后一阵钝疼。
萧楠目光落在梵青身上，声音沙哑着询问：“梵老师？”
梵青用眼神安抚她，没事。
下一秒，一声清响，男人一巴掌甩在萧楠脸上，萧楠偏着头，头发挡住了半张脸，左脸火辣辣的疼。梵青瞳孔一缩，抓住男人衣领拽了出去。
男人还在大声嚷嚷：“臭娘们你知道住医院要花老子多少钱吗？你他妈谁啊，拽我干什么？！”男人的声音引来医生护士，梵青松开男人，挡在病房前，对医生说：“闹事的。”
医生来回来了一眼，跟其他几个稍微强壮的医生合力把人轰了出去，梵青的声音不大不小传进了男人的耳朵：“萧楠的医药费我负责。”
萧楠抬手想碰碰脸，被进来的梵青一手拦下，“让护士给你擦擦药。”萧楠不说话，梵青把她头发别在耳后，顿了几秒才给护士让路。
萧楠闭眼又睁开，刚才新老师看着好像很难过。
大概是错觉吧。
0.3
上了药，在护士吩咐下进了食，梵青揉揉眉心重新坐下。
“老师。”
梵青顿了顿，看过去。
“别管我了，会惹麻烦的。”
“不记得我了吗？”
“什么？”萧楠狐疑。
梵青撩起衣袖露出一条劣质的手工手链，几块钱就能买到。
“你送给我的，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那个时候你喜欢叫我哥哥，不是老师。”梵青脸上露出怀恋的表情。
萧楠愣住了，大概是身上受的伤太多了，觉得喉间一阵刺痛，还有眼睛，还有脸颊，还有心脏。
萧楠瞪大眼睛，拼命压起伏的胸口，几次张嘴后终于说出一句话：“老师——”
梵青一愣。
“你认错人了吧？”
梵青沉默。
几分钟后，梵青说：“那老师问你，你家里人一直这么对你吗？”
萧楠不说话，扭过头表示自己不想回答。
“那你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我会处理的。”
听到房门关闭的声音，萧楠闭上眼，眼泪从眼角落在枕头上，留下细小的痕迹。
明明离开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偏偏要在我这么狼狈的时候出现呢……独独不想被你看见我这么丑陋的样子…
阿梵哥哥。
最后一滴眼泪落下。
梵青坐在走廊上的长椅上，拨通了一个电话，“喂？……李老师吗？我是梵青，嗯，对，没有。我就是想问一下……关于……”
0.4
梵青五点上完课后，回家把鸡汤装进保温杯带到医院去。
“小楠，今天我给你煲了鸡汤……”梵青推开门，看着空空的床位，对刚走过来准备给萧楠换药的护士说：“人呢？”
护士望了一眼病床，呆了一下摇摇头，不等她说话，梵青把保温杯塞给护士，跑出医院，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口袋传来震动，梵青掏出手机一看，接通：“喂，哥？”
梵岚听电话那头气息不稳，皱了下眉说：“你现在在哪？”
“刚出医院，小楠不见了。”
梵岚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酒吧，说：“那你来北街一趟，北皇酒吧外面路口我等你。”
不等梵青说什么，梵岚挂了电话抽了根烟，盯着酒吧出神。等梵青赶到时，梵岚脚边一堆烟蒂。
梵岚看了一眼梵青，勾勾嘴角，“挺快的。”视线又转到酒吧那边，“赶巧了，正好出来。”梵青看出去，脸上一冷，从医院跑出来的萧楠跟着几个男人走在一起。
梵岚拉住想要冲过去的梵青，弹弹烟灰：“冷静点，这里可是别人的地盘，别闹事，你哥我刚升职别让我一下回到解放前。”
梵青面色阴沉，抿紧嘴唇，无奈挣不来梵岚的手，只好目不转睛盯着萧楠在十字路口跟那几个男人分开。
梵青松了口气的同时梵岚也松开了他，趁萧楠没有拦到出租车前跑了过去，走前看了一眼他哥说：“你大概会成为警界第一个抽烟抽死的。”
“臭小子没大没小咒你哥！”
0.5
萧楠没想到会在这撞上梵青，愣神之际，梵青拉着她上了出租车回医院。
“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跑出来？”好脾气的梵青有点冒火，但是又舍不得骂他家姑娘。
“老师，都说了不用管我了。”萧楠看着窗外倒退风景，低声说。
梵青刚想说话被他哥发来的短信打断，拿出手机一看，脸色越来越难看。
“不管你，你就去见那些道上的？你知不知道那都是些什么人？你想干什么？”梵青拼命压制自己的怒气，他真的是又生气又心酸。
“我干什么跟老师有关系吗？”
“有。”
“师生关系就算了吧，不用多久家里大概就会给我办退学。”
“不是。”
“那是什么？”萧楠好笑的转过头，面对这个人，她唾弃自己那被小心翼翼掩藏起来的小心思，她对眼前这个人抱着温暖的幻想。
——不应该有的。
——她已经腐烂了，从里到外。
“你是我喜欢的傻姑娘啊。”梵青无奈把萧楠搂过来，能偷跑出医院身上的伤估计好得差不多了。
突出起来的温暖和告白让萧楠僵住了。
热气侵袭着冰冷的骨髓，冷热交织，难受得让人想哭。
“老师……你性骚扰选错对象了。”
梵青被呛了一下，用脸颊蹭了一下这个仍然小心撑着保护自己的冷漠墙壁的傻姑娘。
“老师是有职业道德的，所以，你要快点毕业。”
“小楠，我会等你的。”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
“当初不告而别，我很抱歉。”
萧楠推开梵青，双眼皆是水光，声音带着哭腔，“为什么是我？”
“喜欢一个人，需要什么理由吗？只是因为……”梵青顿住，干咳一声，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这些年过得有多苦，你现在的样子，我除了心疼没有其他的想法，小楠，我没有讨厌你，我希望，你能信任我。”
梵青拉起她的手，有点凉，用自己的手捂住，等着它回暖。
“过去的事情我没有能力改变，小楠，未来我会陪着你的。”
萧楠其实是个胆小鬼，而且很好骗。
“阿梵哥哥……”
“嗯，我在。”
豆大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她真的是，太冷了，一个人太冷了，她快要撑不住了，哪怕只有一会，她还是想要靠近温暖，驱驱寒。
0.6
——喂？……李老师吗？我是梵青，嗯，对，没有。我就是想问一下关于我学生萧楠的家庭状况。
——萧楠那孩子，唉……虽然老是惹事，不过我看还是因为家里才变成这样的。
——她家里发生过什么？
——据说是他爸酗酒失手杀了她妈，当时事情闹得挺大的，因为是酒醉失手就只关了几年就放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多了个继母，估计早就好上了。
——我看那孩子身上老是有伤，除了打架，我怀疑被家暴了，但是那孩子啊，倔得很，学校问也什么都不肯说。
……
——嘿听说了没，萧楠被人拖到巷子里打了，进院了。
——是谁啊？
——多半是齐芸，毕竟是正牌女友跟小三啊。
——那男的是不是脑袋被门挤了，齐芸跟萧楠一直不对头，找谁劈腿不好？非得找萧楠。
——萧楠背后可是北哥坐镇。
——北哥怎么了？齐芸她家还贼她妈有钱呢！
……
——齐家财力雄厚，千金身边不知道有多少保镖，小楠北哥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北哥有北哥的考虑……
——北哥，我可以单独约齐芸出来。
——北哥就喜欢聪明人。
——那到时候我会通知北哥的，只要抓住了齐芸，他爸肯定会赎他女儿的，北哥只要让齐芸留口气就行了，之后所有事情都可以推到我身上。
——小楠啊……
……
0.7
两人重新回到医院，让护士检查了一下身体，没什么大碍后，梵青坐下郑重地问萧楠，“你去找北鬣干什么？”
“……阿梵哥哥……”
“不准撒娇！”
“无论你想干什么都不准，不要和那种人扯上关系知道吗？答应哥哥，断了好吗？别让我担心，小楠，我很怕你出事！”梵青一想到萧楠偷偷跑出去找北鬣就心有余悸。
“你会丢下我吗？”萧楠问。
“不会。”梵青对上萧楠的双眼，坚定地回答，他现在有能力陪在她身边。
萧楠浅笑，“好，我答应你，我不会再联系他们了。”
“你保证？”
“我保证。”
梵青虽然心里仍然不太放心，但没有太纠结这个话题，去餐厅打包了晚饭到病房。
“这些菜我记得都是你爱吃的对吧？”之前萧楠不肯承认认识梵青，他便没有强行跟她提示过去。
萧楠点点头，住院以后梵青带来的饭菜都是她喜欢吃的。
“下个月十号南街那边有烟火大会，想不想去看？”梵青夹了块糖醋排骨给她，身上都没什么肉抱起来都硌得慌，虽然天冷了衣服穿得挺多的。
“那不就两个星期后？”
“嗯，正好周五，去不去？”
“去！”萧楠眼睛亮闪闪的，隐隐有些兴奋。
梵青笑笑，这才是个正常女孩子的反应。
“不问问我为什么被人打进医院了吗？”萧楠拨着碗里的胡萝卜，轻轻说。
梵青放下碗筷，他吃完了，拿纸擦擦嘴，这件事他不是没有听别人说起起因，心里难受的同时也希望等到萧楠自己愿意说。
“我从家里跑出来后，在公园遇到他了，当时下着雨，他给我撑了伞问我，‘冷吗？’我已经冷到麻木了，可他给了我一杯热茶。我没有和他交往，只是太冷了所以靠得近了……”
“以后靠我就行了，不然我会不开心的。”梵青有些吃味，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
“阿梵哥哥。”
“嗯？”
“我小时候想嫁给你。”
“现在呢？”梵青挑眉。
“唔……”萧楠低头吃饭。
梵青佯怒，“唔什么！”
“哎呀菜要凉了！”
“你这个死丫头！”
室外的天气越来越冷了，树枝也光秃秃的，病房里没开暖气却异常温暖。
0.8
萧楠办了出院手续后，梵青送她回家，可是当她开门后，家里只剩下垃圾。
“终于扔掉我这个包袱了。”萧楠异常平淡。
“小楠，走吧。”
“去哪？”
逆着光，萧楠问。
“要不要去我家？”
“老师你在性骚扰吗？”萧楠挑眉。
“我楼上邻居搬家了，房子正在出租，然后我现在正准备打电话。”梵青摇摇手里的手机。
“阿梵哥哥你对我已经很好了。”萧楠叹气。
“可是还不够，我觉得不够。小楠没有谁强迫我做什么。”
“……我去收一下我的东西。”萧楠走进房里，看不见表情。
“好，我等你。”梵青说，现在给她点单独时间，无论多久，他都会等，“有需要的话，随时叫我。”
“好的。”
“小楠！”
“嗯？”萧楠转过身？阴影里的她表情有点模糊。
“一切都会好的。”
萧楠大概是笑了吧。
……
烟火大会前天。
下午趴在桌子上休息的萧楠收到梵青的短信：
晚上十点后我在大桥第六个路灯口那等你。
萧楠坐起身，去大桥干嘛？
“上自习了，同学们把昨天做的英语测试拿出来。”
嘛，到时候去看看吧。
出完夜勤的梵岚中午刚醒去看有什么吃的，就被梵青的笑容恶心到了。
“干什么干什么，喝春药了？这什么？手链？送给那丫头的？”梵岚凑过去。
“嗯，她生日。”梵青盖上装饰盒盖子，嫌弃看了一眼梵岚，“离我远点，一股邋遢味。”
“你香你香！有媳妇儿就不要哥了！怎么今晚二人世界？打算带她去哪玩？”
“十点后先去大桥那吃饭，那里有家日料她应该会喜欢。”
“十点下课了？然后呢？附近有宾馆吗？”梵岚摸下巴。
“滚，她还没成年！”梵青唾弃他。
“哦，梵老师，成年了就可以了吗？”梵岚对他挤眉弄眼。
梵青懒得跟他说后面的行程，今晚没他的自习，等会去把订好的蛋糕放到餐厅去。
0.9
在老师拖了十多分钟的堂，又被强制留下来打扫卫生的萧楠走出学校已经十点半了，当个好学生也很累啊。
萧楠转弯往大桥那边走，路不远几分钟，先给阿梵哥哥发个短信。
“小楠。”
刚拿出手机的萧楠全身一僵，北鬣为什么会在这里，阿岚哥不是说北鬣的事情交给他解决吗？
萧楠刚想跑，却被眼疾手快的下手抓住了，夜深路上没什么人，萧楠呼救也没人帮忙，被拖进黑巷子，推在地上。
“和警察合伙捅我一刀，可以啊萧楠，看轻你了。”
萧楠不说话，她跑不掉得。
天气越来越冷了。
萧楠眼底的光芒一点一点暗下来，北鬣跟其他几个手下步步逼近。
疼吗？
疼啊。
冷吗？
冷啊。
好黑啊，阿梵哥哥。
阿梵哥哥……
救救我。
萧楠的手无力地垂在地上，衣服散落在四周，裸露的皮肤接触到冰凉的地面没有一丝反应。
梵青坐在大桥的长凳上，河边风大，但是他固执地要在这里等萧楠。
萧楠喜欢海，可是这里只有这条大河，河对岸的五彩灯光很漂亮。
路灯昏黄的光下只有梵青一个人的影子，大冬天还在河边晃悠的也只有他了。左边的灯大概出了故障熄了，右边的都亮着，梵青想，等会就带着萧楠走下去吧，他们的未来。
十一点。
有些焦虑的梵青听到了什么声响，回过头打开亮闪的手机。
“我走了，阿梵哥哥。”
10.
几天后。
从河里打捞出了萧楠的尸体，死亡时间大概是烟火大会前夜十一点左右，据推算投河地点大概是大桥左端，那片漆黑的路。
尸检报告说，死者生前曾被人性侵。
一时，自杀还是他杀众说纷纭，真相还在进一步调查。
黄昏。
梵青站在大桥上第六个根路灯旁，望着左边，就是这里，萧楠跳河的地方。
——喜欢一个人，需要什么理由吗？
——只是因为，我心里那个人，正好是你罢了。
——‘为什么是我呢？’
——为什么是你呢？
梵青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了，当他收到萧楠短信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阿梵哥哥，我知道你没放弃过我，想要纠正我的轨道，可是阿梵哥哥，我的轨道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而你是我这一生，走过的路当中，最温暖的历程，没有寒冷，没有伤害。”
阿梵哥哥，一切都会好的。
我想嫁给你。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