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时代&呼兰河传：萧红的寂寞

图源《黄金时代》

去年，由许鞍华执导，李樯编剧和监制的电影《黄金时代》上映，汤唯，冯绍峰，王志文，朱亚文等主演。影片以民国时代为大背景，以民国传奇女作家萧红特立独行的人生以及爱情经历为引子，塑造当年一群意气风发的热血青年，还原了一个充满自由理想、海阔天空的时代。该片获第34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影片。（资料来自百度百科）

影片上映后褒贬不一，我在迟疑不决中直到它下线也未走进影院。一个月后出现了高清资源，下载，堆进硬盘，迟迟没看，怕抱着甚大的希望却惹来失望时那种落差带来的不安和愤懑。

今年六月，租房后，趁天朗气清，独坐桌前，打开硬盘寻索着看部艺术片，想着，看到《黄金时代》时，还是决定点了播放。

没想到，看完后我竟意外地非常喜欢。

讲诉一个人是很难的，尤其是一代传奇。萧红的人生很短，故事很多，男人很多，扯开几个口子窥探一番就是一个值得咀嚼的故事。所以，虽然萧红只写了百万字，却有千万字对她的研究。

许鞍华用伪纪录片结合剧情片的形式，从前到后，讲诉了萧红生命意识觉醒后到死的这一截人生。很多人说当看到人物对着镜头像做采访般讲诉经历时，会出戏。我倒是觉得蛮好。

关键是我觉得汤唯演得好，把一个个体意识很强大，经过风霜刺骨仍怀有少女心，坚强起来很爷们儿不时又有点小孩儿心思，写字时叼根烟酷酷的饥不择食时蛮可爱的萧红给演活了。

看完《黄金时代》之后，我看了一本白先勇的备受推崇的小说集《台北人》，好看，好看，好看，想着在亚马逊上买本纸质书以供闲时多次翻阅，恰好看到亚马逊有返券活动，恰好看到了《呼兰河传》在优惠的书丛中，连同《商市街》一并买了。

十月份的时候，读了《呼兰河传》，太寂寞了。

这是一本寂寞的书，一如《黄金时代》是一部寂寞的一个熠熠生辉的个体在时代与友朋故土他乡间碰撞交火的电影。

书的寂寞，不是夜深灯灭一根根烟头猩红地被揿灭在果盘里的感觉，而是家中热闹，电视里有足球赛声，厨房里有热水壶声，茶几上有啤酒罐声，书桌前坐着一只关闭意识的僵尸嗑着瓜子，看着雪白的电脑屏幕，敲下一行字却又干净地删去的那种寂寞。

照惯例，读书后我会做波浪线笔记，将我认为让我欢喜的句子摘抄出来，见下：

1 小狗冻得夜夜地叫唤，哽哽地，好像它的脚爪被火烧着一样。

2 七匹马拉着一辆大车，在旷野上成串地一辆挨着一辆地跑，打着灯笼，甩着大辫子，天空挂着三星。

3 马的脑袋露在泥浆的外边，两个耳朵哆嗦着，眼睛闭着，鼻子往外喷着突突的气。

4 破草房有上半间，买上二斗豆子，煮一点盐豆下饭吃，就是一年。

5 晚饭时节，吃了小葱蘸大酱就已经很可口了，若外加上一块豆腐，那真是锦上添花，一定要多浪费两碗苞米大芸豆粥的。

6 因为大昴星升起来了，大昴星好像铜球似的亮晶晶的了。

7 夜一来蛤蟆就叫，在河沟里叫，在洼地里叫。虫子也叫，在院心草棵子里，在城外的大田上，有的叫在人家的花盆里，有的叫在人家的坟头上。

8 女人一到了八月也不过就是浆衣裳，拆被子，捶棒硾，捶得街街巷巷早晚地叮叮当当地乱响。

9 满天星光，满屋月亮，人生何如，为什么这么悲凉。

10 和尚、道士吹着笙、管、笛、箫，穿着拼金大红缎子的褊衫，在河沿上打起场子来在做道场。

11 谁的模样俊，谁的鬓角黑。谁的手镯是福泰银楼的新花样，谁的压头簪又小巧又玲珑。谁的一双绛紫缎鞋，真是绣得漂亮。

12 黄瓜愿意开一个谎花，就开一个谎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

13 虽然她也给我糖吃，她咳嗽时吃猪腰烧川贝母，也分给我猪腰，但是我吃了猪腰还是不喜欢她。

14 我觉得这储藏室很好玩，随便打开哪一只箱子，里边一定有一些好看的东西，花丝线、各种色的绸条、香荷包、搭腰、裤腿、马蹄袖、绣花的领子。

15 有猪槽子就有铁犁头。像是它们都配了对，结了婚。而且各自都有新生命送到世界上来。比方坛子里的似鱼非鱼，大缸下边的潮虫，猪槽子上的蘑菇等等。

16 一刮起风来，这房子就喳喳地山响，大柁响，马梁响，门框、窗框响。

17 他们过河的时候，抛两个铜板到河里去，传说河是馋的，常常淹死人的，把铜板一摆到河里，河神高兴了，就不会把他们淹死了。

18 天还未鸣，鸡先叫了；后边磨坊里那梆子声还没有停止，天就发白了。天一发白，乌鸦群就乏了。

19 每到秋天，在蒿草的当中，也往往开了蓼花，所以引来了不少的蜻蜓和蝴蝶在那荒凉的一片蒿草上闹着。这样一来，不但不觉得繁华，反而更显得荒凉寂寞。

20 醋拌黄瓜丝，上边浇着辣椒油，红的红，绿的绿，一定是那老厨子又重切了一盘的，那盘我眼看着撒在地上了。

21 她死那年已经是八十二岁了。八十二岁还能够拿着花线绣花，正给她小孙子绣花兜肚嘴。绣着绣着，就有点困了，她坐在木凳上，背靠着门扇就打了一个盹。这一打盹就死了。

22 她说黄连二钱，猪肉半斤，把黄连和猪肉都切碎了，用瓦片来焙，焙好了，压成面，用红纸包分成五包包起来。每次吃一包，专治惊风、掉魂。

23 不远千里而来的这位抽帖儿的，端庄严肃，风尘仆仆，穿的是蓝袍大衫，罩着棉袄，头上戴的是长耳四喜帽，使人一见了就要尊之为师。

24 小鸡上染了颜色是十分好看的，红脑门的，绿脑门的，好像它们都戴了花帽子。好像不是养的小鸡，好像养的是小孩似的。

25 半夜三更的喊着回家，一招呼醒了，她就跳了下去，瞪着眼睛，张着嘴，连哭带叫的，那力气比牛还大，那声音好像杀猪似的。

26 雪扫着墙根，风刮着窗棂。鸡在架里边睡觉，狗在窝里边睡觉，猪在栏里边睡觉，全呼兰河都睡着了。

27 夏天晚饭后大家坐在院子里乘凉的时候，大家都是嘴里不停地讲些个闲话，讲得很热闹，就连蚊子也嗡嗡的，就连远处的蛤蟆也呱呱地叫着。

28 传说天上的那颗大昴星，就是灶王爷骑着毛驴上西天的时候，他手里打着的那个灯笼。因为毛驴跑得太快，一不加小心灯笼就掉在天空了。

29 有二伯的行李，是零零碎碎的，一掀动他的被子就从背角往外流着棉花，一掀动他的褥子，那所铺着的毡片，就一片一片地好像活动地图似的一省一省地割据开了。

30 我家的后院四周的墙根上，都种着倭瓜、西葫芦或是黄瓜等类会爬蔓子的植物；倭瓜爬上墙头了，在墙头上开起花来了，有的竟越过了高墙爬到街上去了，向着大街开了一朵火黄的黄花。

31 黄瓜的小细蔓，细得像银丝似的，太阳一来了的时候，那小细蔓闪眼湛亮，那蔓梢干净得好像用黄蜡抽成的丝子，一棵黄瓜秧上伸出来无数的这样的丝子。

32 一到了秋天，新鲜黏米一下来的时候，冯歪嘴子就三天一拉磨，两天一卖黏糕。黄米黏糕，撒上大芸豆，一层黄，一层红，黄的金黄，红的通红。三个铜板一条。两个铜板一片地用刀切着卖。愿意加红糖的有红糖，愿意加白糖的有白糖。加了糖不另要钱。

33 她那辫子梳得才光呢，红辫根，绿辫梢，干干净净，又加上一朵马蛇菜花戴在鬓角上，非常好看。

34 于是吹风的，把眼的，跑线的，绝对地不辞辛苦，在飘着白白的大雪的夜里，也就戴着皮帽子，穿着大毡靴，站在冯歪嘴子的窗户里边，在那里守候着，为的是偷听一点什么消息。

35 那灵头幡是用白纸剪的，剪成络络网，剪成胡椒眼，剪成不少的轻飘飘的穗子，用一根杆子挑着，扛在那孩子的肩上。

萧红心里久住的那个小小的寂寞的城，让我想起了郑愁予的一首诗，且做结尾：

错误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 如莲花的开落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的心如小小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