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木头灯的人

本纪做的木头灯

风大得很，我围着长长的兔绒围巾和姑姑迎着冷风走到小区门口。门口已经等着一辆银色的车，此时我正欢欣的吃着一袋坚果。

自在姐姐一袭红衣，听说我们要去那个画家家里，我有点兴奋。

我含住了一颗黑巧克力球，它在我的舌苔和上颚之间融化，忽然之间感到一阵奇异的药味。当它完全融化时，我已经仰着头歪倒在后座的靠背上了。亮堂堂的白昼有些刺眼，歪起头头发便遮住了面庞。只是在车辆的晃动中，发尾扎得人脸上发痒。于是在这种朦朦胧胧的温暖和睡意中，我不停的抓着脸颊。

于是在隐隐约约中，我看见明晃晃的天空中摇曳着巨大的椰子树。

穿越了茂盛的椰子丛，睁开眼睛时，是一个破破烂烂的住宅区。这一片是租房地带，因为房子简陋，所以租金便宜。然而我下车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这点，而是被一栋房子吸引了。院子的栅栏上缠满了树蔓，院里是粗壮的树和各样的兰花。这户人家的屋檐上铺满茂盛的茅草，院子大门树蔓的上面有一个小小的雪人。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自在姐姐去敲了院子的大门。画家就住在这里么，我有点窃喜，因为这实在是一举两得了。穿进院子走进大门的时候，其实我有些局促。女主人是一个卷发女人，其实说起来我更觉得她是一个女孩。她的头发有点短，不及肩。灿烂的黄色，没有刘海，后面一撮头发扎了一个辫子。看起来很简单清爽，她没有化妆，有着大麦一样很健康的肤色，很瘦。

走进房间的时候，屋里有很多不同品种的兰花。这是一个小小的房子：房子里仅仅两个房间。女主人坐在茶海前说了很多故事，我们慢慢的喝茶。

喝茶，聊天，唱歌，跳舞，欢声，笑语。

天色将晚，幺幺转过头来在茶海前对我说：“其实你也是一样，把自己喜欢的事情做到极致，其实就不用去担心自己怎么去生存。你最喜欢的东西，你也一样要坚持下来。”

这是我眼中有泪，但是我只是微笑的看她，轻轻的点点头。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只是那时眼睛的湿润，包含了太多太多东西了。

女主人介绍房间的时候，我看到拐角有一颗高高的白树，肌理细腻，润泽光滑，可以清晰的看到它身上的纹路。它白皙干净得像一颗假树，我忍不住想抚摸它。它的心是实的——可我从未见过这种树。

“这个长颈鹿是我和本纪在云南那边看中的一棵树，当时因为还没有租这边的房子嘛，放进电梯又放不下，然后就放在那里很久。后来等过了三年，就是现在过来这边了嘛，我就感觉刚好可以把树放进来啊。然后我们找那个人拿树，他当时特别开心。现在终于可以不被骂了，别人找他买他又不敢卖。卖不出去老板也总是骂他把这么大一棵树放在那里占地方。然后这种树真的很少，因为是自然长成的嘛。当时我们就看到了它，就很喜欢它。”

原来这是这棵树的故事，我心里想。仔细看起来，它确实像一只温柔的长颈鹿。它有三条腿，它看起来像一个扭头向后方的天空仰望的长颈鹿。它很特别。

女主人说的故事很多，很多都记不得了。

姑姑问她，这些花花期很长吗？

她说，第一次和本纪过来这边的时候，当时我们花了三千块买花，结果过了不到一个星期它们就全部都死了。因为当时我并不懂怎么养花，只是贪图它的美丽，不知道它的喜好和性格。但是我这个人就是越挫越勇的，当时我想，既然三千块我都花了，也不在乎多花一点钱去弄明白怎么养花。然后现在我就知道很多花喜阴喜阳，还有它们的花期。比如这些兰花的花期就是三个月，虽然还有很多叫不上名字，但是也记住了一些。

她叫金辉。那一刻我坐在里面有一点感动。我坐着的凳子，眼前的桌子和目光所及的灯都是她的画家男朋友做的。

我的旁边就有一个，海豚灯。它的身体散发出淡淡的橘黄色光芒，在一个孤僻的坛子旁边。

我们以为它是装茶的，其实只是用来装水罢了。它来自云南一个偏僻的村子，坛壁两侧是古代的狮子，下面有一个秀气的扣环。

天色将晚，等夜幕彻底降临下来的时候，我抬起头看见对面处方外面的窗户上，映着美丽的影子。夜幕透过透明的玻璃，给窗户渲染了一层颜色。那一盏巨大的水母灯因此明亮的融入玻璃上的夜色当中，散发出明亮而温和的光辉。我仔细看它的影子时，才彻底明白过来，天是确确实实的黑下来了。

院子大门响了几声，我想，应该是本纪回来了。我们热切的看向漆黑的窗外，发现天下起雨了。那些雨淋在茅草上，然后簌簌的落下来。那些花草在雨水的滋润下闪闪发亮，有一种动人的晶莹。然后丛雨里走进来一个漂亮姑娘，后面还有一个人在关门。我在花草和黑夜中比任何人都要热切的寻找，一番等待过后，走进来的是另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姑娘。她们俩看起来很不相似，一个灵动活泼，长得像古典美人。另一个则是酷酷而利落的女孩，看起来像是跳街舞的人。

她们在茶海前谈话，我仍然看着我身后的那些雨。它们是晶莹剔透的，如果城市里的喧嚣能使人烦躁不安的话，它们便像精灵一样把那些东西采撷了。良久，我回过头来。忽然彻底的被感动了，感受到自己就坐在美好当中。幺幺说，她坐在茶海前总是喜欢回头看，总感觉好像后面有人。然后扭头看，其实谁都没有，就只是这些花。

“对啊，对啊。这些花都是有生命的，所以每次就算我一个人在家的话我也不会觉得很孤单。而且还有我的猫在家里陪我。”

我没有看到她的猫，据说天太冷了，猫们都躲进去睡觉了。

幺幺买了那个奇怪的坛子和一盆多肉，等我们将要回去的时候，那以后猫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只是他很高冷，不回应自在姐姐的抚摸和拥抱，甚至是在她意犹未尽的抚摸中走开。等他从远处走过来的时候，我发现他是一只健壮的猫，有一对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那一对眼圆的简直不像猫的眼睛，像是镶了一对绿玻璃球进去。他的眼神很冷峻，没有厌恶，没有愤怒，只是冷漠。完全的冷漠和独立。

这只猫是高傲的。它让我想起一只豹子。豹子的眼神就是这样：威严、独立和冷漠。一对前爪半黄半白，一对后爪是纯粹的白色。

我远远的看着他。他从容不迫的脚步让我的视线无法离开他——我觉得我像是他的奴仆。至少他的高傲实实在在的吸引到我了。

这只猫名叫小宇宙。有一次女主人去到另一个房子，三天过后，她的猫从这边的房子走过去找她，在她的窗户上出现，她当时正在和朋友喝茶。她的朋友本来不喜欢猫，知道这件事情赶紧说：“赶快让我来看一看它。”

“我有三只猫。第一只就是小宇宙，其实这只猫在养它的过程中让我成长了很多很多。”她说。

“在小的时候，它摔过一次。就是从21楼摔到了4楼，当时我方向感好差，跑到另一栋楼去找它。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它，回来的时候觉得不对劲，于是就跑到下面去找。当时我看到它的时候，它的两个后腿就是耷拉着，浑身都是血。其实它很讨厌进医院的，小时候就很讨厌。可是那一次它那个样子，身上全是血泡，我都跟我爷爷说，这次你不进医院都不行了。然后那天晚上，我抱着它去医院，可是就在我进去的那一瞬间，医院居然停电了！后来我们都以为它要死了，可是第二天就开始有一点好了，后来身上慢慢都自己好了，到现在这件事情其实让我很触动。”

很晚很晚的时候，本纪终于回来了。她并没有说很多和本纪之间的故事，但是我们不能不好奇这是怎样一个人。他个子高高的，样子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冷峻而不好接触。他的普通话不太标准，带着一个灰色鸭舌帽，是一个可爱的广东人。

离开的时候，外面阳台的侧墙上。有很多他们的照片，还有本纪画的漫画，自画像和设计图。

那天晚上回家，上车的时候，自在姐姐的车在放“我是自由行走的花。”那一刻我才忽然彻底被感动，看看外面的夜空。车停下来的时候，正对着我的那棵树看起来像是黑色的。等红绿灯绿灯亮时，我们的车慢慢的开过去，那两颗树在路灯的照耀下变成了墨绿色。一个戴头盔的外卖小哥匆匆消失在夜幕当中，后面紧跟着一辆巴士。我忽然感到生命的美好，我忽然感到，此时此刻。

夜里，睡觉的时候。姑姑说，她想把在天朗明居的房子拿回来，有那么大一个阳台，可以按自己的心意弄得很漂亮，再养一只狗。以前总是想着，拿回来的话一个月少赚了多少钱。还有现在住的这个房子其实也是一样的，并不是因为是租的，就要去忍受这种自己不想要的生活。同样也可以去把它打扮得很漂亮，这样就是真正的活在当下。

进入睡眠之前，她说，本来只是想和你分享，结果又收获到了新的东西。

这一天夜晚很宁静，感觉枕头和床也是静的，梦乡静得只有月亮和夏天的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