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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角之宴

2018-01-01  本文已影响0人  新漆未干

最后,那场寒流死于瘟疫,漫山灿烂的花香将冷空气无情地感染,三月开始统治人间。后来,冬天不高兴,狠狠地从日历上撕下了雨季,再后来,冬天就不下雨了。

可大人们不管这些,他们虚拟出了一种叫做"雪"的物质,把档期悄悄地安排在冬天,然后,使用他们卑鄙的营销手段对这种物质进行大肆赞美,说它是赐予人间的精灵,剔透,纯白,圣洁。我却从没见过这东西。在我7岁那年,我问一位长者:世界上真的有雪吗?老先生扶须微笑,舒展开眉颜,答到:孩子,当然了,雪有三对翅膀……剩下的话我都没听进去,这是我第七次问这个问题,答复也是千篇一律地重复了第七次,在我四岁那年冬天来临的第一天是第一次,冬天去期将至的最后一天是第二次,以後每年如此。我之所以这样穷追不舍地问下去,是因为我一次都没看到过雪。我只相信我所看到的,就像我见过西红柿笑喷了,结果弄的旁边一个满身汁汤;大雁妈妈用手抚摸着自己的孩子,它真的有像人一样的五个手指;小猴子因为算不出"一个香蕉+一个香蕉=几个香蕉?"而被妈妈严厉地批评…………油菜花开得最盛的那天,刚好是我的生日。那年世界还小,也是7岁。我才不管别人信不信,7岁世界的光折射不到大人的眼睛里,于是,他们看不到这些精彩。

这个世界还小,它还没学会欺骗的句法,从不刻意去编造蹩脚的谎言来蒙蔽我对它的判断。顺理成章地,我和它成为了朋友,最好最好的朋友,可以一起分享我最爱的冰淇淋的那种好。我私自认为,世界的人生观和我生而为人的世界观不谋而合了。这很是令我欣慰,说明在我七岁那年,我就和这个世界平起平坐了。

雨季还是来了,不过汛期却定在了夏天。浑圆的雨珠纷纷跌落进松软的泥土里,草地的长势很好,牛羊吃着都啧啧地笑,我看着远山朦胧的雾气,小狗狗跑远了,小的像一个质点。我呼吸着叶脉的呼吸,吸进肺里的潮湿空气仿佛都是绿色的,滑溜溜的。我闭上眼睛,风就抱住我了。我想起偷翻姐姐字典时看到的坏坏的字和词,那应该也是大人们的幻想,是类似"狼来了"的谎言式说教,我的世界与它们绝缘。——可我现实地知道,恶婆婆根本没有被根除掉,她长久地停留在了童话故事里。这一度令我伤心不已,我开始拒绝听别人讲童话给我。姐姐房间的旧书箱里躺着一本《格林童话》,一次在偷翻字典时不小心瞥到。从那很长一段时间起,姐姐房间成为我不敢涉足的灰色地带,总觉得恶婆婆就躲在门后,枯的像树枝一样的手攫着鲜红的苹果,鹰勾鼻都泛着冷光。我吓的惊出一身冷汗,甚至不敢靠近姐姐。后来是几支香草冰淇淋终结了这场自己吓自己的幻想——姐姐看我老是躲着她,以为无意间做了什么使我伤心的事,就拿冰淇淋来哄我开心。事实证明,她做到了,我被哄得很开心。我跟在姐姐后面,蹑手蹑脚地进了她房间,探头探脑地望向门后,什么都没有。自此,我心里小小的阴暗被完全驱逐。"恶婆婆被从童话里赶了出来",我高兴地想。

村口的河道上架着一座小水车,每天在奔腾的河水的催促下"咕噜咕噜"地转着。可是它转的没有这么快,应该是"咯吱咯吱",就像村长老伯伯家的旧式蒸汽机一样。我时常蹲坐在河套旁,望着行动迟缓的竹筒臃肿地上上下下,呼哧带喘的——有时一望就是一下午。经常等到鸭妈妈带队领着宝宝们回窝,我才依依不舍地挪动我的脚步,跟在最后一只宝宝后面回家。队伍最后的鸭宝宝,走起路来左右颠簸,明显跟不上步伐,却还总是骄傲地翘起短小的尾巴,回过头来对我"嘎、嘎"地叫,好像在敦促我跟紧点,别掉队。等到第二天,我就又会回到水车旁,看水杵逆重力的意愿在竹筒的帮助下上升,又悔改般的从制高点坠下,来冲刷自己的罪名。——当然这句话是我在多年后知道"重力"这个词后才有的,我把它悄悄地写在这里,嘘,别让7岁的我知道。……伴随着哗哗的流水,我逐渐开始懂得,回忆就像重力,它一直客观存在,在你快忘了它时,就用加速度把你拉回到从前,狠狠地提醒着你:昨天的剧幕,依旧在脑海心田巡演。

估计是哪个淘气鬼把火烧云私藏在了远山背风坡的山洞里,一连几日持续的高温烤得人睁不开眼。人们白天把自己紧锁在屋里,蛰伏着,伺机等到天空披上晚礼服的盛装才敢出行。这天傍晚,我和piupiu顶着一整天的余温跑到小山坡的一棵榕树下纳凉。piupiu是一只纯种金毛犬,它就像大哥哥一样每天看护着我;它又是一个忠诚的玩伴,和它一起玩时,世界就只有我们脚下那么一块儿大,世界上就只有我们两个。我抱着它的身躯,把脸贴在它背上,它便回过头来舔我的脸,嘿嘿,然后我再回亲过去,对着它的额头"啵"地一下。后来我就睡着了。世界都变得沉默。我想,幸福的人也总是沉默,他们只顾幸福,舍不得拔出时间来展示自己的完满。橘子就是这样,它在树上从不唱歌,也从不和我交谈。它端端正正像一个盛满了酒的酒杯,沉默帮助它保持平衡。

我是被piupiu的一阵骚动弄醒的。我睁开眼,哈哈,它是为见到许多只萤火虫而兴奋不已。缀着浅浅灯晕黄的一只只,转着圈不规则飞舞着织成一片片,它们不遗余力地把宫崎骏的童话世界复制过来,画风亲谧自然和谐。我摊开掌心,想要做这些荧光精灵稍势休息的停机坪,虔诚地等着封赏般期待它们的降落。终于,一只迷路的萤火虫——我更愿相信这是一只配合的萤火虫,舒缓地落在掌心。另一只手小心地扣上去,它就被囚禁在作揖般手势、如同钵一样的狭小空间里了。我不禁地欢呼起来,piupiu可能是快乐着我的快乐,也"汪汪"地叫了两声。我一欢呼,它就叫两声。欢呼。叫。"哈哈。""汪汪。"

我们一路玩闹着往家走,精灵在手掌间不安分地乱撞,却越来越微弱。我担心它就这么死掉了,急忙停下来,顺着指间的漏缝往里看。小精灵微弱的荧光一跳一跳,少了很多生气。于是,我摊开掌心,让自然的精灵重回自然的怀抱。它站在我手上调整了一下身姿,悠扬地飞走了。我看着荧光点点渐行渐远,急忙从后面喊住它。"喂,家的方向在那边。喂,你比我亮,你应该飞在我前面。"那一晚的风停摆了,小精灵的行程没有受到任何外力的干扰,它完全凭着自己的意愿在飞,它飞向了自然的深处,没有指引我回家,回到了它自己的家。从那起,我再也没有见过比它更亮的东西。

第二年初雨刚霁,青草冒芽起,一切都变了。爸妈把我接到镇上,说我到了上学的年龄了。我万般不从,却也执拗不过。临走的那天,我抱着大金毛犬piupiu痛哭不止,它也不住舔我的脸,舔我划过的泪珠。我还像从前一样抱着它,发现它原本油光的毛发黯淡了好多。我还像从前一样看着它,就一直发现它眼里泛着莹光。小狗狗不哭,它呜咽着答应了。

竟然,我也可耻地长大了。我开始在逼仄的教室里忍受着老师们的所谓教育,所谓规矩,甚至所谓自然规律。我坐在窗边,望着天空出神,盯着小鸟发呆。老师,你知道鸟儿在想什么吗?那你凭什么传授自然规律…………同年暑假放假回家,一下车我就飞也似的狂奔,想象着piupiu重见我时的欢脱,由衷地高兴起来。然而,再见到的它却化作一抔黄土。后来听说我走后,它四天不吃不喝,第五天就离开了。老人知道我和它感情深,把它庄重地埋了起来。就埋在了那棵榕树下。我跪坐在它的坟包前啜泣,一遍一遍呼唤着它的名字,叫它睁开眼,好让我抱着它在树下睡觉,和它一起去捉萤火虫。亲爱的,我哭的这么伤心,你为什么不来舔我的脸?你快来吧,我等着你"汪汪"地叫。piupiu,你听见了吗?你答应一声,好不好?

冬天突如其来地飘雪了——世间还真的是有雪。无论曾经主观的意识多么强烈,当我真切从视觉到触觉感知到雪的存在,我的认知能力在那一刻土崩瓦解,只好乖乖肯定它的存在。它确确实实有三对翅膀,剔透,纯白,圣洁。我不可避免地走出了真实的世界,来到大人编织的一张硕大的幻网中。从此,我吃西红柿时,它们再也没有笑过,虽然也会把汁汤溅得我满身。大雁也不再用双手爱抚自己的孩子了。我见过了城市霓虹,它们却一点都不亮,至少,它们不能像萤火虫那样照亮我掌心。

不能忍受的纷繁,藤蔓般爬满我全身。每个吸盘一样的腕足,生生揪扯着皮肤;枝条还在盘旋上升,意欲将我完全包裹。种子总有风干的那一天,它会不会老得连青铜器皿都认得?出土的锦帛绸缎,它们就是碎片化的历史,裱起来,就成了谁的信仰。睁着眼,渔火未眠,唱班还未杀青;闭上眼,世界就全貌回来了。我看见平原、蔓草、水车、蜗牛。一个七岁孩童,有着不食人间烟火的面容,身边的狗摇着尾巴。孩子双手作筒状,朝着远方喊着什么。

"喂,家的方向在那边。"

"喂,你比我亮,你应该飞在我前面。"

 

你要在我前面带路,指引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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