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张居正的“讽刺信”，看徐阶的棋局

唐武则天时期，宰相娄师德因受皇帝赏识招致同僚嫉恨。一次其弟外出为官，娄师德语重心长地对弟弟说：“你我同朝为官，而我身居相位，凡事须加忍让才可平安无事。”弟弟回道：“您放心，即便别人把唾液吐在我脸上，我会自己擦掉，也不动怒。”娄师德听罢，连连摆手道：“如此不好，对方如此行事，为的是发泄情绪，你若擦掉岂不违背他的初衷，还是让唾液自个儿干的好。”

这是成语“唾面自干”的来历。都说“忍”字心头一把刀，试问一个人受辱后表现出极大的忍让，这得需要具备多强大的心理素质？相信那些忍他人之不能忍的人，将来必定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以此成语用于五十二岁的官场老手徐阶身上合适不过，用于三十岁的张居正有失协调。初涉政坛的张居正还是愤青一枚。当年，胸怀大志的他满腔热血入朝为官，看到的却是内阁混斗、严嵩误国、俺答来犯；同科的杨继盛弹劾权奸反被廷杖下狱，奸臣严嵩却日日得宠，恩师徐阶步步退让，看不到前途的张居正借“病”告假，发泄对政局的不满，临行前给徐阶留了封长信，即《谢病别徐存斋相公》。与其说是辞别信，不若说是讽刺信。今我读之，深感其冷嘲热讽的愤懑。大意说：徐老师志存高远，才能出众大可和严嵩一较高下，为国除奸，为民除害，而不是小心翼翼以为退让，老师忍的有些过头了。大丈夫当以天下为己任，老师明哲保身，是怕官位不保。信尾张居正还说“进则为龙为光，退则为鸿为冥”讽刺徐阶进退自如，他日必定飞黄腾达。猜想徐阶读罢此信，相当张居正的质问，讽刺，相到那句“古匹夫可高论于天子之前者，而今宰相不敢出一言，何则，顾忌之情胜也”，只会发出无奈的苦笑吧。看信后，徐阶没有动怒，也没有效仿萧何夜下追去，而是任由张居正离去，自己依旧“内抱不群，外欲浑迹”。

徐阶真的如张居正信中所言是“不敢直言”的官迷？看看几年他做的几件漂亮事儿吧，无论是智斗严嵩、巧杀严世藩还是借遗照摒弃嘉靖弊政，都清晰表明，他也是个狠角。眼下只是蜷伏着、装睡的猛虎，在暗中布局，静待时机。

个人看来，与其说徐阶隐忍不发，不如将其视为以一人之力分别与三人对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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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和嘉靖帝朱厚熜：投其所好

和皇帝下棋并非好事，无论输赢都是错。赢了，说你藐视君上；输了，说你三心二意，真是骑虎难下。相传，明初之际，大将徐达被召之皇宫与太祖朱元璋下棋，且明示不准徐达让子。天威难测，徐将军左右为难，临近中午依旧胜负难分，眼见朱元璋不乐，徐达跪地称自己已输，且请太祖细看棋局，没想到徐达将棋摆成“万岁”二字，龙心大悦，徐达也因其妙棋表明心迹得以全身而退。徐阶不同，他在下无子棋，对手是位喜怒无常且自以为是的主，所以他不能如张居正信中期望的“披腹心，见情愫”，他既不想步夏言的后尘，更不想成为第二个杨继盛。这盘棋的目的不在输赢，只求引起嘉靖帝对自己的好感，对严嵩的厌恶即可。既然皇帝热衷修玄，写青词，他徐阶便灌注青词用心为之；皇帝自以为了不起无人能及，他便在汇报工作时加一句“一切凭圣上裁断”。一句话：皇帝什么都是对的，错的也是对的。嘉靖四十年，西苑大火，皇帝的永寿宫被毁召徐阶、严嵩商议对策。严嵩提议搬回大内，徐阶建议重盖，他知道大内是嘉靖的伤心处，十九年前他差点在那里被宫女杨金英勒死，怎肯回大内，因此新盖最称帝意。新房盖好，起名万寿宫，皇帝开开心心搬进去，对徐阶升官奖赏不在话下，严嵩因触碰了他的伤疤遭到冷落，徐阶的得意，意味着严嵩的失意。这一局，徐阶的目的达到了。2.和严嵩：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我将他和严嵩的对弈称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和严嵩同朝十年，居然平安无事，不得不佩服徐大人一流的忍功和超高的情商，他不能去做张居正信说到“抗志浮云，遗世独往”，不能和严嵩公开决裂，只好摆下迷魂阵，对严嵩恭恭敬敬，称赞有加，甚至将孙女嫁于严嵩之孙，掩盖真实意图。他暗中收集仇弯鸾罪行，剪除严嵩羽翼；待严嵩被皇帝责问，又亲自前往严府劝慰，且表示一定在圣上面前美言；回到家也是将救严嵩父子于危难挂在嘴边，弄的严氏父子泪流满面，彻底放松警惕。事实上，徐阶清楚以皇帝的性情只是让严嵩回家养老，说明心中对严嵩还有依恋，此刻还不到将其置于死地的时候，必须找到更加有力且为嘉靖帝痛恨的罪证才可令其父子再无翻身之日。终于嘉靖四十三年，御史林润再次弹劾严世藩，并准备其坑害沈炼、杨继盛等人之事上报，被徐阶拦下，将事先准备好的“交通倭寇，潜谋判逆”的帽子扣在严世藩头上。他知道指认杨继盛一事，就是指责嘉靖帝的错，固执己见的皇帝宁可一错再错，也死不认错，只有通敌卖国才是皇帝最为痛恨的的。果然，奏书上去，严世藩人头落地，严嵩彻底失败。严党倒台，徐阶又赢了。3.同张居正：变则通，通则久和张居正的一盘棋，徐阶无心输赢，更多的是给自己的学生上一课：变通他赏识张居正“以天下为己任”的抱负，也知道这条路的坎坷。年轻时自己也曾满腔热情，也曾仗义执言，换来的却是牢狱之灾和累累伤痕，在张居正的身上，他看到自己的影子，因而不愿意得意门生重蹈覆辙。因此，当张居正拂衣而去，他不加阻拦；张居正接连提议弹劾严嵩，他笑而不语，他将张居正藏于幕后，待孤身铲除奸佞后再令其担当大任，只是良苦用心，年轻气盛的张居正最初未能体会。徐阶先是安排张居正做些无聊琐碎之事，但关系朝政的大事也会与其协商，不久又安排张居正入裕王府做讲官，裕王就是后来的穆宗，给储君做讲官，日后地位可想而知。世宗去世后，徐阶立即召张居正前来计划一切，张之地位迅速提升，不久入阁，能够入阁，徐阶功不可没，这也是为何张居正对徐阶感念之处。他以实际行动告诉学生，以卵击石无异于自取灭亡，小人面前固执的坚守原则是行不通的，只有忍耐、变通才有获胜的机会，如此忍功，被张居正、张四维以及后来的申时行效仿。下完这盘棋，上完“变通”一课，徐阶知道自己任务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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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庆二年，徐阶将朝廷大事托付给张居正，离开京都，回归故里，张居正终不负师恩成长为国之能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