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抓走的人
1
这是一个再平庸不过的年轻人。
四十平米的租房掩藏在鸟不拉屎的暗道小巷,墙面抹上的石泥不经意脱落,还有墙上那无数的刮痕和顶上的无数玻璃渣子。仍旧生活在这的,是一个年轻男人和他养的一盆月季花。
2
长乐街就是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有人埋头苦干,有人安居乐业,有人苟且偷安。人类的感情并不相通,至使他们眼里的世界也并不相同。
这个男人在长乐街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他在长乐钢铁厂是一位道路设计师,每日早出早归,专门设计图纸,而后交给工人,每天如此,再重复。
工作的如此顺利并没有使他有半点松弛,出门他总会背一个包,整理好袖口,换上一双羊皮鞋去厂里工作。他总是不忘给月季浇水、给群众最好的一面。尽力掩藏自己真正所处,出了小巷,又是另一个人。
3
长乐街人群形形色色。
男人去上班的路上,会准时帮卖烧饼的阿娘推烤车,那是阿娘用自家木柜改造的,会很沉,凭阿娘一人推上坡很是困难。男人会帮阿娘推上路坡,再顺路去厂里。
男人每天都这么做,阿娘会早早地在那儿等着他,他知道男人一定会来。
阿娘看到他会向他招手,然后笑着说:“你来了啊!”
男人在长乐饭店吃快餐。饭店老板知道他又会叫一份烧鸭饭,而且是在四号桌的那个位置,从不缺席。老板会提前备好饭菜,男人总会在那个点到,那热乎饭菜飘香的蒸气也会一直待到男人过来。男人吃饭绝不斯文,那烧鸭带骨囫囵吞下,大米饭能添三次。
还有一条狗,男人给他取名叫阿舔。阿舔是流浪狗,男人虽没有养它,但每天这个时候,他都会把烧鸭分给阿舔一半。每天如此,连阿舔都会准时来到这里等着他。
男人傍晚下班回家,脱去厂里的衣服,背着包,又理了理衣袖,往反方向走去。
离长乐厂不远的地方,一直都有一对母女在街道求乞。两人合着手,向路人求助。求乞牌上写着:孩子的经济学习费用。
男人每天都会把一半工资拿出来,看了看皮包,犹豫一会儿,然后递给那个女孩。
这就是男人的生活,每天如此。他并没有因此得到什么,也没有因此而更加富裕,他只不过是给这个世界一点善良,仅此而已。
男人所交道在长乐街的人,已经习惯了他在的每一天。为此生活,传递着每天重复的善意。这样的日子并不重复。
4
男人依旧是如此生活,出门始终不忘了他那盆月季,还有阿娘的烤车。
这天,厂里却发生了意外。
男人在厂里设计图纸,这次的道路建设难度极高,男人为此抓耳挠腮,但还是接手了此次工程。
后来男人在检查设计道路的时候,因为设计图出了问题,在厂里被大车活活撞死。
意外总是能让生活崩塌。
这个男人也至此再没有出现到长乐街,从此便消失了。但长乐街还是那样,是一个世界,人群依旧如往常一样。
5
那些曾与他一起生活的人啊,少了他却仍是同样的生活。
阿娘在没等到过男人,也没有人会帮她推烤车,后来听说阿娘把丈夫叫过来帮忙了,而这个男人的消失,阿娘并不清楚,只是叹息几声罢了。
在长乐饭店,始终是那晚烧鸭饭,和阿舔在等待,老板没有等到男人,连续打了三天的饭,最后确定了男人再不会来了。
而那街口的两对母女,男人并不知道那个女孩已经上学去了。
如此,生活变更却一往如故,只不过是少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已。
6
前几天男人的意外身亡让整个钢铁厂的人难堪。厂里老板要处理他意外死亡的事,员工要求每人写一篇交通安全的小作文,还有男人事故经过。
那些工人却在抱怨,抱怨死去的这个人死了还要害他们写这些东西,说话很难听,满嘴都是怪罪。没有一个工人会因此变得怎样,他们仍旧如此生活。
这群人并不会知道,如果这次没有人意外身亡,厂里就不会改善设计道路,出事的只会是另一个工人。人群却始终不这么认为,他们所有的遭遇也仅仅是如此,他们这一辈子也就是如此,长乐街也就是如此。
7
一年之后,这个男人已经真真消失在长乐街,而他曾经交道过的人,又适应了另一种生活。一种不再对人盼望的生活,一种不再刻意去尝试理解他人的生活,或是一种心存感激的生活。
不是因为男人走了长乐街怎么样,永远都是长乐街将男人怎样,长乐街不会改变。
我们活在这个世界太渺小,我们死去并不会让世界损失什么,更何况我们仍旧要好好活着,保持善念的活着。死去不会给世界带来什么,活着才会有机会精彩。
8
那暗道小巷深处,已经没有了人影,墙边的烂泥已经掉光,唯有一盆月季仍旧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