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狗的春天
流浪狗的春天
我拿出一支女士香烟，百无聊赖地站在店门口，透过袅袅烟雾看着对面那一群穿着校服的小屁孩儿在打架。
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结束的，只知道当我这支烟抽完的时候，我的面前出现了一张凶悍的脸。
应该是刚才战斗中的胜利者。
“给我一支烟。”口气桀骜。
啧，现在的小朋友，长得越来越好看，素质越来越堪忧啊。
我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只有我一个人，好笑地说：“弟弟，跟大人说话要讲礼貌哦～”
“啧，麻烦！”他的眉毛皱了皱，咕哝道。接着，像是变脸一样，他咧着嘴角，挤出一个笑：“姐姐，给支烟呗！”
“老师没教过吗？未成年人不可以抽烟。进来，姐姐可以给你吃块蛋糕。”我打开店门，边走边说。
他显然被这神转折搞懵了，门关上的时候，还站在外面，像只流浪狗。
“不进来吗？”我回头看他。
“强买强卖的吗！”声线莫名带了外强中干的味道。
“看你帅，免费吃，吃完去接客。”
他明亮的眼睛里流露出惊吓，仿佛我真的是皮条客一样。
我被他的反应逗得哈哈大笑，他鼓起的腮帮子显然被气的不轻。
“你才是小孩子吧，幼稚！”他往嘴里塞了大大一口芒果千层，含糊不清地说。
我今年大学毕业第二年，没什么大志向，在我们的小城里开了一家甜品店，有顾客时，给顾客做了吃，没顾客时，自己做着吃，至于为什么想给一位打架的不良青少年吃，可能是他像我家小时候领养的那只流浪狗吧。
2
他成了我店里的常客，可能是因为经常逃课的缘故，一周有3、4天我都能看到他。不过我并不在意，因为我真的很闲，闲到无法拒绝一位英俊又年少的不良少年来陪我度过这大把时光。但我们又极少交谈，通常他要一块芒果千层，我来一杯珍珠奶茶就可以度过整个下午。
“高三生哎，你真的确定有这么闲吗？”我戳着奶茶里的珍珠。
“又不是没给你钱，开店还不让顾客来了？”
然后，就沉默了。
却没有尴尬。
一天下午，他破天荒地带了书和卷子过来，坐在午后阳光刚好可以照到的那个榻榻米上，开始写作业，长腿刚好伸出来，我看到他的脚踝上有一只黑色的小猫，随着音乐在晃动。
对这种变化，我表现出了十分地惊讶，但当我看到他写在卷子上的答案时，我的惊讶变成了百分。
“你就是传说中那种我打架，我抽烟，我纹身，但我还是一个好学生的学神？”
“我就是这种打架抽烟纹身的学神，收收你的下巴好吗？姐姐。”
“那拜托学神移一下尊驾好吗？你们学校的女生要把我的门槛踏平了。”我指着站在橱窗外面偷偷拍照的小女生。
“那还不赶快感谢我！”
我莫名听出了求表扬的感觉。
哦，对了，他叫何桥，是我从他卷子上看到的。
3
对于他的家庭还有我的过去，我们都没有谈到过，只是在偶尔的只言片语和落寞的神情中窥探到那不怎么美好的回忆。
这天晚上，在我拉下店门卷闸的时候，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后，把我吓得半死后，他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一直笑地蹲在地上捂着脸，肩膀一耸一耸的。
“这么开心的吗？”我抱着胳膊用脚踢了踢他。
“看你吃瘪就是开心啊。”他带着鼻音的声音闷闷地从胳膊下面传出来。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伸出的手想摸一摸他像刺猬一样的头顶，半路却转了个弯拍了一下他的背。
“起来！今天姐姐带你去个好玩儿的地方。”
我递给他一个头盔，跨上了我的黑骑士。
“上来，走啦！”我回过头看他。
他可能又被我震惊到了，脸上的泪珠还没有擦干净，泪眼朦胧地看着我。
“啧。”我夺过他手上的头盔罩到他头上，“傻小子。”
在我发动后已经走了一段后，他才后知后觉地说道：“下次我来载你！”
速度带来的激情让他像个疯子一样，大声在我耳边喊到：“我可以摘了头盔吗？！”
“想死就试试！”
安静了一会儿，他又大声喊道：“我害怕，我可以抱你吗？！”
“啧！真是个小孩儿！不可以！”
“我是小孩儿，我就要！”
我感到他的手摸摸索索，像试探，先是抓到我衣服后面的边缘，然后一点点向前面探索，直到他的手臂完全环住我的腰。隔着衣料，我能感受到他单薄却紧绷的肌肉。
“腰真粗啊！”他大声地嫌弃着，我却感受到他越抱越紧的手臂。
“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我咬牙切齿地对这个没大没小的小孩儿说。
他大声地笑，我飞速地骑，烦恼悲伤像是尾气一样被排到身后，消失不见。
停下来的时候，我感觉到腰像是被勒断了一样，向后撞了一下他的头盔：“放开姐姐，姐姐要被你勒断气了。”
“我以后没有家了。”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我摘了头盔，回头去看他，月光下，少年的脸上有着可疑的亮晶晶的东西。
他的头抵在我的背上，无声地抽泣，开始讲述着他的故事。
“我就是多余的，你知道吗？”他是这样开头的，“我爸妈有各自的爱人，却又性格懦弱，不敢反抗，在两家家长的撮合下被迫结婚，我就是多余的产物！”他自嘲般地笑笑，“然后，他们各自婚内出轨，今天，他们终于解脱了，我也是。”
我仔细听着少年带着鼻音，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能体会到他从小到大内心所受到的煎熬痛楚。
我没有再说话，静静地等着少年平静下来。他摘掉头盔，强硬地把我的头掰过去，我听到他吸鼻子的声音，然后，带着鼻音的声音：“走啦！”
“傻瓜！这边啊！”我拽着他套头衫的帽子像牵着巨型流浪狗一样把他拉了回来。
4
这个地方我已经很久没来了，到处都是灰，所幸东西都还有罩子。
我找出几罐没过期的啤酒分给他，坐在地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台子上是鼓吗？”他指着上面罩着一层白布的东西。
“傻狗子，眼力不错嘛！姐姐来给你表演一段。”
上次拿起鼓槌的时候我记得大家伙都还在，舞台下面还有呐喊声，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了。
“I'm not a stranger to the dark
Hide away the say
Cause we don't want your broken parts
I've learned to be ashamed of all my scars
Run away the say
No one will love you as you are
But I won't let them break me down to dust
……”
鼓槌停下的那一刻，我感到一个凉凉的吻落在我的脸上。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故意忽略掉他眼底涌动的情欲，调笑到：“小孩儿都是这么表达感谢的吗？”
他像是被吓到了一样，蹦了老远，捂着嘴巴，脸色爆红，强撑着说：“我……我不是小孩儿！”
“哈哈哈哈哈……”我笑的不能自已。
遥遥地对他晃了晃手中的啤酒，一口入喉，泛起的细细泡沫像是那些年存在的欢愉。
“这鼓是为了一个人学的，机车也是，但是他却和别人走了，你说是你惨还是我惨？”
我们都无意说太多，只不过今晚屋内灯光暧昧，屋外月光清凉，这些就够了。
5
这小子最近不知道抽什么风，像是打卡一样，上午来一次，中午来一次，下午还要来一次，不过明显待在我店里的时间减少了。
“突然醒悟了吗？最近很少逃课啊？”我递给他一杯奶茶顺便揶揄道。
“逃课成绩也不会差很多好吗？倒是你，这么闲，腰又粗了是不是？”
“再说一句试试！”我怒不可遏，撸起袖子就要揍他。
我追着他到店门口，他灵活一闪，我扑进了一个怀抱。
我从那个怀抱里挣了出来，连忙道歉：“不好意……哦，好久不见。”
我把长发撩到耳后，摸了一根烟出来，看着西装革履，道貌岸然的那个男人，吐了一口烟：“进来坐坐？”
“好久不见。”
“快回去上课！”我转过头对着何桥说了一声。
“哦。”他僵硬着答应了一声，磨磨蹭蹭拿了书包走出去。
我们面对面坐着，我却突然像是失忆了一样，想不起来关于这个男人的任何东西，脑子里不断出现的却是刚才那个明显不情愿的委屈巴巴的脸。
“你现在看起来比那个时候开朗多了。”
“是吗？”我咧嘴笑笑，“所以，那个时候你更喜欢开朗一点的了？”
“不是！”男人着急解释，一把抓住我放在桌子上的手，“我从来没想过放弃你，只不过那时候，压力太大了，我……”
“嘭！”的一声，我回头看向发出巨响的橱窗，何桥的一只拳头砸在上面，血肉模糊，然后，红着眼睛跑进来，一把拉开男人抓着我的手，宣示主权般地搂着我的腰：“她现在有男朋友了！”
我的烟掉了下去，正好掉在剩下的半杯奶茶里，“嘶”的一声熄灭了。
6
“何小桥同学，你现在长能耐了是吧？”我叉着腰，有点烦躁地揉着头发。
“他抓你的手！”他耷拉着眉眼，低着头，像只流浪狗。
“抓……抓了我会揍他啊，用得着你来？”
这句话像是雨后的阳光一样，一扫何桥心里的阴霾。
他像只小狗一样扑了过来，双手抓住我的手，脸上有着可疑的红晕，“那……那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所以你才想揍他？”
我被这熊孩子的神逻辑气笑了。
“过来，清一下伤口，冲动是魔鬼。”我叹了口气，无意接他的话，因为，我自己还没想明白。
这次以后，他像只找到家的小狗一样，粘人又可爱，动不动就亲亲抱抱。
“拜托放过我这个老阿姨吧好吗？”我一脸严肃地对他说。
“你是嫌弃我比你小吗？”他扁了扁嘴，无比委屈。
自从偶尔有一次他发现我对他的撒娇无法抵抗之后，他每次都对我施展撒娇大法。
“是的，我嫌弃。”
“我马上就长大了，你等等我好不好？”他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我，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抓住我衣服的下摆还晃一晃。
要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他身上的热情与活力是我多年来不曾感受到的，仿佛我还是那个年轻张狂的我。但正是因为这样，我更怕他像当年的我那样，轻而易举地就放手。
“等你长大一点再说吧。”我摸了摸他的脸。
7
骄阳似火的七月，对我来说，只不过是店里冷饮卖的多了些，但对何桥来说，却是他人生的重要转折点。
他拿着录取通知书进来的时候，眼里亮晶晶的，走到我面前的时候却又含羞带怯。
我看着眼前的男孩儿，突然发现一年前那个打完架过来找我要支烟的流浪狗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只只会对我撒娇卖萌的小狼狗了。
“你看，我考上了，你是不是该给我什么奖励啊？”
“一块儿蛋糕够不够？”，我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
“可以啊，只要是你给的。”
“我现在长大了，你不用再等我了。”
“你要对我有信心啊。”
“你......”
“闭上眼睛。”我打断他的絮絮叨叨，勾勾手指，“过来。”
阳光从窗外撒进来，在他的睫毛上铺了一层暖暖的光，微微嘟起的嘴唇在期待着什么。
这个大傻子。
可能是听见我离开的脚步声，他恼羞成怒地拉住我的手，脸上的红晕更加明显，用亮晶晶又带着薄怒的眼神看着我。
逃跑的意图被发现，在他的眼神攻击下，我败了下来。
于是，我撩了撩头发，红唇轻启，勾了一下手指，“过来，姐姐教你怎么亲吻。”
啧，流浪狗的春天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