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是条漂流的河,我们都是驾船的游子–连载24
入职一个月后,已经是腊月二十几,厂里放八天假。爸妈在厂里放假前几天就到了深圳,我背了包从平湖坐车到龙华二哥家去,路上经过龙华广场,看到正在摆花市。
我到了二哥家就立即拉了爸妈去逛花市,花市算是南方春节的一大特色。广场的走道上摆满了菊花,水仙,鸢尾,铃兰,杜鹃,郁金香,都是些比较常见的花卉,我都叫得上名字。花市里人来人往,一般也是一家三口,不时听到小孩在问,这是什么花?旁边的父母就耐心地告诉他。
色彩明丽,缤纷满目的鲜花,空气中弥漫的芬芳气息,漫步于花丛中的人,包括卖花的小贩,大家的脸上都是充满了愉悦之情。置身于此情此景,想起自己过去的一年里颠沛流离,寄人篱下,不禁感慨万分,想,来年总该是是平静祥和的一年了吧。
爸妈问起我的工作概况,虽说觉得地方是有点偏,但是觉得比起我前几份工作,也算是不错,要我努力工作,不管如何,要先积累些工作经验。不要老在“移动公司”工作。
我一年换四份工作的事情,在我自己,这其中满是辛酸与泪水。但是在别人看来,却是有几分好笑,二哥他们公司的人听说我换工作的反应就是,你又换了啊。到得后来,他们干脆见面就问,你换了没?好像我换工作是一种常态,跳槽本身成了我的工作了。
有人就戏称我在“移动公司”工作,爸妈听了,笑得不行,此时还拿来调侃我。不过这至少也是因为苦日子已经过去,大家才可以轻松地谈,我也能一笑置之。
这其实不是我们家第一次在深圳过年了,我上大学的时候,曾经有两年春节都在深圳度过。但是我总是觉得深圳没有年味,一是天气太热,二是没有氛围。
过年的那几天深圳倒是非常地冷,但是仍然没有年味,大街上一个人也看不到,到路边的店铺清一色是紧闭的铁闸门,连车辆也是寥寥无几。这座平时熙熙攘攘,喧嚣无比的城市在春节这个最盛大的节日里突然变了一座空城,显得十分凄清冷寂。
这时候,我分外地想念家里的那种寒冷,家家有炉火,很重的烟火气,那是认真过生活的味道。我们这一代人,大多数都是在烟火气中成长起来,因此不论走到哪里,总是眷恋着记忆中烟火的味道。年前家家户户都烧着大炉子,打年糕,做豆腐,浓烟汩汩地冒出来,透着喜气;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火锅,一家人围在火炉边拉家常,看电视,如果下雪,则窗外盈盈飘落的雪花更添意境;到处都是穿着厚棉袄的小孩,拿压岁钱买了各种爆竹,放在地上点燃了,又迅速地捂着耳朵跑开。充耳所闻都是远近不一,此起彼伏的爆竹声,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烟雾和硝烟味。这所有的一切气味,声响,寒冷和温暖,统统加在一起,也就是我们心心念念向往之的“年味”了。
深圳是一条漂流河,而所有异乡的游子都驾着一艘小船,随时准备着返航靠岸,因此都是在凑合着过日子,不愿意费心去打理。而实际上,在这种无根的状态下,大家无知觉地被送到了生命的下游。
我们很自然地说,我是湖南人,河南人,北京人,南京人,上海人。可是有谁说,我是深圳人呢。“深圳人”的概念,目前为止,仍与籍贯无关,它说的是一种异乡求生存的状态,饱含现实辛酸与无奈。
过完年,二嫂说,你又胖回去了。年前见到我的时候,二嫂说我瘦了一圈,我还窃喜,想,这也算是我这新工作额外的福利吧,可以减肥。没想到过一个年,没了工作压力和生存压力,天天大吃大喝,七天就胖回去了。不过我转念一想,说,没事,一开工保准又再瘦回去。
厂里是初六开工,我初五就要回龙岗,大哥说开车送我过去,我本来是推辞的,但是爸妈说想要去看下我工作的地方,所以我也就只好同意了。
大哥车上没装导航仪,他对龙岗地形不怎么熟,我给他指路,我平时都是坐公交的,也只能让他跟着公交车绕。路上经过平湖的一些小作坊聚集区,爸妈很紧张,很怕我随时叫停车,说,你要是在这种地方,那可不太好啊。
我暗暗好笑,说,不是,还没到呢,那里是个工业区,比这里干净些。但是也想到,爸妈是希望我在那种高档写字楼里工作,注定是要失望的了,我们办公室的环境还算不错,但是工厂里是连厂门都不让外人进的,更不用说办公楼了。
爸妈想去看宿舍,我还在担心保安肯不肯通融。开进工业区里面,看起虽是整洁,但是人烟稀少,但与市区里的繁华相比,是天渊之别。妈妈说,天,这样的地方,难为你当初竟然找了进来。
车子经过工业区几个比较大的厂,看得出爸妈很希望我是在那里面工作,既然已经是在这么偏的地方了,那么退而求其次,在大厂工作也是不错的。但是我一直指着让大哥拐了几个弯,路口的地方挂着我们厂的名字,我说,那里面就是我们厂,从那个路口开进去。
爸妈沉默了,我感到他们好像是心凉了半截的样子,笑着说,是不是看起来很烂?其实里面还可以的。
爸妈大概是怕打击到我,说,你自己觉得合适就行。
车子开到宿舍区的门口,我问爸妈要不要进去看宿舍,他们摇摇头,表示不去了,估计怕受到更大的刺激。
爸妈的这种反应多少在我的预料之中,看到这种地方,肯定会失望,觉得太委屈了我。但是想到过去的一年不停地换工作,难得这个浮躁女儿自己肯安心待在这里学经验,也就不忍再泼我冷水。
过完年回去因为要补春节的假日,连上了九天班,只放一天假。一开工只见邮件堆积如山,每一天都忙得透不过气,早上走进厂门的时候,我总是默念,这一天总会过去的,总会过去的。各种令人焦头烂额的琐事让我感觉自己处于崩溃的边缘。
春节后的第一个星期是在高压状态下走到尽头的。
第一周过后,我再去二哥那里,他们说,怎么这么快又瘦了。我很得意,我说吧。
在二哥那里找蚊帐时,发现从北京带过来的一些旧物。日记,信件。恍若隔世的样子。有时候和别人聊天,会说,那是上大学时……,真是有话当年的感觉了。
晚上回龙岗的时候,看着车窗外掠过的城郊景色,仍旧是想着,命运啊,命运。这是一盘我看不懂的棋,我现在,只是紧拽着梦想的尾巴,奋力地向岸边游,才能免于溺死水中,或者只是免于沉沦,究竟何时能靠岸,能否靠岸,我并没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