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树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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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不会忽视每个人，每棵树，每朵花，每颗种子。”——海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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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岁那年的一天，我瞒着大人深入到离家不远的一片密林中。

当时我已经在森林里四处闯荡了很久，早就失去了方向感。四处弥漫着陈腐的味道，地面松软潮湿，枝桠纵横交错。最要命的是树枝经常在我不经意间撩拨到我的身体，吓我一跳。这让我想到树精藤怪织成的生命陷阱。我经常停下脚步，屏住呼吸，以确定周围是否正有怪兽饥渴的盯着我。

我毫无把握还能按原路返回，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生命受到了威胁。

后来事情出现了转机。当我眼角的余光扫到不远处的一角建筑时，您能想象，我的心情有多么激动！

我原本以为走到了森林的尽头，但是当我用完最后一点力气到达那里的时候才发现，这只不过是座被密林环绕的废弃建筑，森林的边界仍然不知所踪。

周围堆积着残砖断瓦，墙壁被苔藓覆盖的严丝合缝。从光秃秃的门窗往里看，黑暗似乎没有尽头。顶上破了几个窟窿，泻下几道淡蓝色的光柱，灰尘在里面翻腾不息。我走进去，连呼吸声都能让四周的蛛网颤抖，我能听到自己因恐惧而加速的心跳声。

我开始怀念熙熙攘攘的人群。但是眼下，陌生、孤独和恐惧就像幽灵纠缠着我无法摆脱。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一片黑影在我眼前一闪而过。我停下脚步，恐惧又感到好奇。

最终，我决定深入其中，一探究竟。

我穿过一道道破旧的门，最终找到了另一个出口。就在那儿，我见到了他，一个差不多和我同龄的男孩。

这简直就像一场梦。

后来我才意识到自己当时的心智多么不成熟。在那种情况下，我应该为看到这样一个孩子，气定神闲的坐在那儿感到不安。

但那张脸让我忘了关于这片森林的一切传说。

那是一张和我一样年轻的脸，并没有因为我的造访变得警觉。

他坐在一支斜生的枝干上。我看着他，他也好奇的看着我。从那双如同温泉一般的眼眸里，我没有看到任何敌意。不同于我的狼狈，他露出满脸的安然。

我有点不知所措，之前可从没经历过如此的邂逅。

我注意到他与众不同的耳朵。

“你的耳朵真特别，好像……好像猫的耳朵。”说完后，我才意识到这样打招呼有点不礼貌。

“猫？不对，这是狐狸的耳朵。”他纠正我。

“我没见过狐狸。”我脱口而出。

“没见过狐狸？” 男孩露出一脸惊讶，好像我无知到了极点。

“是的，但我见过猫。”我为自己的孤陋寡闻感到难堪，试图挽回点颜面。虽然我猜测我的同龄人大都没见过狐狸。

我跳上树干，坐到他的身边，枝干被压的更低了些，他朝一边为我让了让。孩子们的相识就是这么简单，这胜过成人世界的任何寒暄。

“你迷路了吗？”我问他。

他略一思考。“算是吧。”

这样的回答令我摸不着头脑。

“我知道家在哪儿，但我不能回去。”他看了我一眼，接着说：“大多数时候，我都不知道身在何处，这就算是迷了路吧！”

我更加迷惑。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迷路永远都是迷失在回家的路上，只是有时候我们察觉不到。

我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满脸深沉。“那可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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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自一座距离北极不远的小岛上，漂洋过海来到这里。我佩服他的勇气，对一个小孩子来说，这简直不可思议。

“你家呢，它在哪？”他反问我。

“就在这片丛林的外面，离这里挺远。”我说，但我很快意识到，跟他相比那简直是近在咫尺。

“你家里有什么人吗？”我问他。

“那里有棵树。”他回答。

“树可不是人。”我有点想笑。“不过我家也有棵树。”

关于这棵树我得多说了几句。

两年前我把它种到了院子里。

这件事的起因源自一次旅行。其间，我第一次见识了樱桃树，并领教了它的魔力。那些招摇在树上的火红果子让每个小孩子都充满欲望。就连同行的大人们也看的瞠目结舌——在新鲜事物面前，大人和小孩子没什么两样。更确切的说，只有在这种时候，大人才不会再装作大人，而暴露出深藏的天性。

回到家的第二天，我就迫不及待的开始了种植樱桃树的计划。

我双手捧着一根像发丝一样柔弱的植物，如获至宝。在我眼里，它的未来定然是挂满了果子的大树。

对于种植樱桃树这件事，大人们十分支持，不过与我的目的却不大一样。

他们认为我应该从中学习到一些道理，这样我就替他们为自己埋下了一颗炸弹。如果今后我再做出他们不喜欢的事，大人们就会牵强附会的想起这段经历，质问我是不是曾经遇到过类似的教训，于是我的罪过就好像增加了一倍。而我总也看不出他们认为相似的两件事有什么联系。

在他们看来，你应该在一件事中学习到所有的经验，他们巴不得在你经历过一件事之后就会“唰”的一下变成跟他们一样。

他们总是表现的如此复杂而忽视掉事情最本质的一面。类似的事情数不胜数，我很早之前就领教到了。

“有什么不好吗？”他问。

“当然不好。”我接着说，“比如，大人们发现你养的金鱼死掉了。接下来，在教育你要学会一技之长的时候，他们会把金鱼的死归结为你的技术太差；在教育你要勤劳时，又把金鱼的死归结为你太懒惰；在告诫你做事要认真的时候，他们还可能把金鱼的死归结为你的马虎。”

“总之，当你没完成功课的时候，起床太晚导致上课迟到的时候，你拒绝他们的苛责时，他们总会拿它来说事。”

“而我只不过想得到一棵结满果子的果树，还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吗？”

他很理解我的想法，这让我很感激。

“这里的生命可没那么复杂。”男孩看了看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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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男孩那里，我更加理解了这片森林里的生命。

他刚刚登上这片大陆不久，看到树枝上站着一只美丽的鸟。

“哇！”他不由惊叹，“多美啊。”

“你好。”鸟说，脸上露出一丝喜悦。他几乎忘了鸟会说话，被吓了一跳。

“大概我遗传了祖先的光彩。过去他是这里的王。”鸟有些陶醉，似乎沉浸在美好的想象中。但是又立刻回到了现实，露出满脸的忧伤。“那都是过去了！”它叹口气，摇摇头。

“他们都叫我鸟国王，我讨厌这个称呼，他们这样称呼我的时候，我总能听出一些嘲讽。”鸟的脸上又露出愤怒的表情。

原来，这片森林里的树都由同一棵树繁殖而来。那棵树的种子是鸟国王的祖先在远方的雨林里带来的。后来，这里长成了一片森林。

“是这片森林让城市的环境迷人惬意。”鸟国王的脸上一副自豪的表情。

“人们大概早就遗忘了最初的那颗种子，和那只将种子带来的鸟。是啊，谁还会记得很多年前如此渺小的两个事物呢？”男孩想。

“由一粒种子到一片森林绝非一帆风顺。”鸟国王接着说。“这里经历过数不清的火灾和风暴，又经常遭遇人类的砍伐，每天都有数不清的猎人到此打猎。但这里还是生机盎然。”

“你知道吗？”鸟国王说，“我不怕猎人。猎人根本对我不屑一顾，大概是我太小了。那次我站在一个很显眼的地方唱歌，没发现猎人的到来。几乎与他擦肩而过，显然猎人发现了我，但他根本没有开枪打我的意思。为此我开心了很长时间，但后来才想到，我原来是如此的渺小。”

男孩深有同感。“我们都很渺小。”他说。

“不，你看起来很高大。”

“但我比天空和大海不知道小了多少。”

“假如，我不知道自己家族的辉煌历史，我绝不会想象一只鸟能够统治整片森林。但现在，我知道了，这似乎给了我一个为自己遗憾的理由，我时常幻想如果赶上了好的时机，也会是一位真正的王。这些遗憾的心情浪费了我很多时间和精力，但我仍然是一只渺小的鸟，并且越来越老了。”男孩看不出来一只鸟有多大的年龄，但他知道，宇宙间没有任何生命能够不生不灭。

“不过，我仍然要活着，四处寻找填饱肚子的种子，也会无意中帮助森林播撒些种子，这令我得到些尊重。”鸟国王说。

“大多数生命都是这样过完一生。”男孩说。

男孩告别了鸟，他不能耽误它太多时间寻找食物，自己也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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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么不可思议，一颗种子长成一片森林。我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我想到了我的“樱桃树”。

“为什么？”男孩问。我为他讲述了接下来的经历。

那次树苗被栽到院子里后，我就天真的以为大功告成，剩下的只不过是等着它开花，然后结出满树的樱桃，这些似乎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我开始度日如年，坚持了几天之后，我才发现“等待”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无论你多么热切的渴望，时钟上的指针总是不紧不慢，你必须等待懒惰的时针慢慢蠕动着绕过一圈又一圈。你可以想象这有多无聊，尤其是对一个正处于热切期待中的孩子。我总充满希望的跑去看它，小苗却总是丝毫未变。它好像被施了魔法，被困在了相同的高度。

“大概应该为它做点什么。”我想。

大人们对我说过，植物的生长需要养分，而最好的肥料来自各种粪便。这对我来说是小事一桩。于是跑到了樱桃树苗面前，将小便撒到了娇嫩的小苗身上。

第二天，我醒的很早，顾不得满脸睡意，急匆匆的披上衣服，满心期待的跑去看。但昨天还油光闪闪的叶片已经垂到了地上。

我开始感到这不是件简单的事。

第二次种下树苗时，我仍充满信心。鉴于上次的教训，我没有做揠苗助长的事。当时间熬过一天又一天，我终于察觉到了小苗的成长。

在一次暴风雨中，我看到它剧烈的抖动着湿淋淋的身子。面对大自然，它的生命如此顽强！而它旁边的一堵墙却没有坚持住，轰然倒掉了。可怜的小树被活活盖到了底下。

后来又尝试了多少次，我已经数不清了，放弃的念头也曾悄悄在心头掠过，但是记忆中的那棵挂满樱桃的果树总在向我展示着它的诱惑，我简直无法抗拒。

但每次，我的小苗总会夭折于一个新的原因。一次次意外阻碍着我的进程。而这些意外都是任我伤透脑筋也不会想到的。

最后一次栽下树苗的时候，我的信心已经被消磨殆尽。虽然茂盛的小苗在一天天长大，我成功避免了任何一种曾经发生过的不幸。

最终奇迹似乎出现了，它活了下来。大概霉运再也找不到更新的办法夺走它的生命。它长到了足以独自应对一般的危机。

或许在鸟国王的祖先到来之前，曾经有过无数的鸟衔来无数颗种子，都是由于各种莫名其妙的意外而没能落地生根，就像我那些夭折的樱桃树。直到最后那次，才最终长成了大树，并且最终长成了森林。

“命运比看起来还要吝啬，存活下来的生命要学会感激，那么多生命把运气积累到自己这里。”男孩说。

接下来，他又向我讲述了一只虫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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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不到你”男孩喊道。

“我就在你的面前，你讲话声音太大了。仔细看，你面前有片树叶，那就是我。”虫子压低声音说。

男孩凑近，发现有片树叶有点与众不，伸手想摸。

“不要碰我，会受伤！”

“对不起。”男孩连忙把手缩回去。“你真像一片树叶。”

“嗯，这样我才可能躲过那些食虫鸟的眼睛。即便这样，还是有些鸟能发现我们，我的很多同伴都被它们吃掉了。”

男孩有些同情它。

“大多数时候，我得相信自己是一片真正的树叶，但是当鸟靠近我的时候，我就会突然惊醒，我还是我。鸟儿们感兴趣的仍然是我们，而不是树叶。”

男孩想起了鸟国王，说：“我遇到过一只鸟，它是这片森林的王的后代。他只对植物的种子和果实感兴趣。”

“多想跟它做朋友！不过它们似乎从不会看到我们。我成功躲过了朋友的眼睛，但敌人往往能认出我们。命运赋予我们伪装的本领，同时也赋予了那些鸟识别我们的本领。从古至今，那些鸟就是靠吃我的同类活着，而我们也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悄悄繁衍。这似乎很公平，但对于那些被吃的同类，这又是多么不公平。”

“我知道，有朝一日，我也可能消失在鸟的嘴里。但是当我想到总有一些我的同类能够幸存下去，就会受到不小的安慰，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每个生命都有自己的烦恼啊。”男孩想。

“我喜欢黑暗，黑暗吞噬了一切，周围的世界与我暂时失去了联系，大家彼此都看不见。我会慢慢伸展一下酸痛的腿，抖一抖几乎粘在身上的翅膀，那时我感觉到我不是树叶，不必被深深扎入泥土的根束缚在原地，靠着风雨抖落身上的灰尘。”

这只虫子似乎很久没有向人倾诉过心声了。男孩想：“是啊，它能向谁倾诉呢？朋友们看不见它，看见它的只能是敌人”。男孩很同情这只虫子。但这是千百年来的规律，似乎没人能改变的了。

“我也很久没有向人倾诉过了，离开大海以后，孤独让我听清了自己的心声。”男孩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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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第一次与同龄人接触时那种极不自在的感觉让我记忆深刻。他们将我围住，我感到自己就像只猴子。

对我的那些同伴来说，那时的我绝对是个新人。他们总是相互说着我听不太明白的话，眼睛却一刻不停的盯着我，并被彼此的话逗的哈哈大笑，我大概能猜到，他们在我身上找到了乐子，但我一点都不懂。

而第一次与这位长着一对奇怪耳朵的男孩相处，我没感到丝毫不适。他和善的眼神和清澈的笑靥，如同一道风景。

“你的鞋带松了。”他提醒我。但我不得不承认十二岁时我还不会系鞋带。这是我独自在外最担心的事，也是我最不想让人知道的短处。

男孩从树枝上跳到地上，开为我系好鞋带，他动作娴熟，完全不像与我同龄的男孩所能达到的水平。我更加佩服眼前这位奇怪的朋友。

“那棵树最后怎么样了？我是说那棵樱桃树。”他说。

我有些尴尬，就在那一年，樱桃树结出了果实。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我彻底的失败了。树上零星的挂着几棵碧绿的未成熟的果子，但我和周围的大人都很确定，那绝对不是樱桃。

说到这里，他轻松的笑了。那笑声像星空下被微风轻拂而过的银铃，但我却因此有点不快。显然他没有体会到这件事之于我的负面影响。

“小树活下来了，这值得高兴。”他说。

“可我要的是一株樱桃树。”

“那倒是。”男孩底下头，若有所思。“在我的小岛上有棵长了一千年的大树，它大概经历过更多的磨难，现在似乎没什么能够伤害的了它。不过它不属于任何人，没人会对它结出什么样的果实抱有任何期待，这或许对它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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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曾在海上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有时候他会突然担心脚下的土地变成无底的海水，那种飘摇无根的感觉经常会闯入他的梦里。

直到他遇到了森林之灵。

空中开始出现了若隐若现的光点，像萤火虫，荧光越来越亮，越来越多，它们轻盈、温柔的坠落在地面上，像在下雪。四面八方都出现了闪着荧光的雪白亮斑，沿着高低起伏的地面向男孩面前的一点汇聚，那点又逐渐变得晶莹剔透，闪着柔和光，并不断膨胀，又逐渐向上突起，长到树的一半高，又在顶端逐渐幻化，最终成了一张脸。男孩不曾见过那样的脸，它看起来有点滑稽，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屑一顾。但是，这种华丽的出场足以让男孩对它肃然起敬。周围的树木也似乎都因为它的出现而欢欣鼓舞。

“欢迎加入我们。”沙哑又尖锐的声音中透着一股傲慢的语气，像是被捉住的鸡在挣扎时发出的叫声。

“你是谁？”男孩问。

“我是谁？我是森林之灵，我是这里的一切！”森林之灵说。然后声音突然低沉下去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又自言自语：“哦，对你来说这的确有点难以理解。”

森林之灵变化无常的语气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这片森林中存在数以千计的生命。每个生命消失和出现我都会觉察，我会因每个生命的出现与消失而变得有些不同。这里的每个生命都相互关联，整个森林就产生了智慧。我就是森林的智慧幻化成形。森林整体的活力也是我的生命力。”男孩仍然似懂非懂。

“能够见到我，你很幸运。”森林之灵一点都不谦虚。“我很高兴你能懂得宇宙的语言，这让你能看到我。”

“什么是宇宙的语言？”男孩问。

“宇宙会用这种语言向你倾诉，解答你的疑惑。”

“我想知道我的命运。”男孩说。

“人人都对自己的命运太感兴趣了。”森林之灵不屑的说。“没有人能真正对命运了如指掌。有时候你得忍受宇宙的恶作剧，但那无伤大雅。我只能预测到你今后的轨迹，但这不是命运。相同的轨迹可能活出不同的命运。”

“那请你告诉我今后的轨迹。”

“将来你会遇到一个人类的小孩，他对你很重要，你会更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本质。我不能说的再多了，这对我没什么好处。”

“那我怎么才能找到这个人呢？”

“你不需要找，能够预测到的事情不用刻意为之。”森林之灵突然停下来，男孩正要再问什么。它却用夸张的神情示意他不要说话。

他看着森林之灵的表情，像在倾听什么微弱的声音，但是自己却什么也听不到。从森林之灵的表情可以看出，仿佛那声音慢慢的消失了。然后他顿了一下，突然趴在一棵树上哭起来，那哭声显然不那么真诚。男孩正不知所措，他就突然抬起头来，看不出一丝悲戚。“又有一个生命消失了，但这影响不了什么，森林的运行仍会继续，我会一直游荡在这片密林中。”森林之灵又恢复了骄傲的神态。

不一会儿他又警觉起来。

“一个生命要诞生了！”森林之灵说，“我得去见识一下这个奇迹。”然后身子下面分出了两条短腿，笨拙但很迅速的跑开了，像一只急于奔命的鸭子。比起他的出场，这似乎更加接近它真实的个性。

终森林之灵消失后，森林又恢复了之前的阴暗。男孩继续往森林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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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是第几位与他相遇的。

当天色慢慢变暗，我开始担心起来，但男孩似乎并没有因此感到任何不安。

“天就要黑了。”我提示他，以使他认识到我们正处在一种比较不安全的情况下。但他只是简单的“嗯”了一声。我想到，很久以来他都是独自一人度过的黑夜，这对他来说没什么。

“天黑了，那只虫子就安全啦，天黑对他是好事。”男孩说。

“可是对我们，天太黑，四周的危险会增加。”我说。

“这里很安全。”他看向我。“即使你睡着了，也不会飘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醒来后，你的家仍然会在原来的地方等你。还有你那株‘樱桃树’。”他显然没明白我的意思。

我有些着急，要知道，这是我第一次在家以外的地方过夜，并且是在这样一个杳无人烟的密林里，而身边就只有个跟我一样弱小的孩子。我现在完全顾不了那株倒霉的假樱桃树。

“我很想找人倾诉，但他们都有自己的烦恼。森林之灵说，我会遇到一个人，他能让我看清我的本质，我应该做出自己的选择。现在我想我遇到了，但是无论怎样选择，我似乎都不会完全遵从我的本质。”男孩说。

对于这些话，我一点也摸不到头绪。我隐约猜到，森林之灵说的那个男孩可能是我。而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孩，瞒着大人，进入森林探险而迷失在这片密林中。我难以猜度我之于他的本质意味着什么。

“我原本是只狐狸，离开小岛之前，我遇到了一个精灵。”男孩说。他的眼神里透着那么多的无奈与哀愁，“他与我交换了角色，从此它变成了我，而我代替了它。”

我警觉起来，突然想到在同伴中间流传的一个故事：在森林的深处，有个流浪的孩子，他没有家，没有父母，他不用吃东西，能跟所有的生命交谈，只有小孩子才能看到他。但一旦见到他，你要小心，因为一旦被他抓住，他就会盗取你的身体变成你，而你会变成他，他从此占领了你的家，父母将不再认识真正的你。而你必须呆在森林的深处等待下一个目标。想到这里我几乎动不了了，连哭都没了力气，只能任由他继续说下去，等待着命运被这位认识不久的新同伴裁决。

“你的那棵‘樱桃树’，在你种下它的时候，就早已注定结不出樱桃，这违背了你的意愿，它自己也无能为力。

你期待他是一棵真正的樱桃树，也许因为你的期盼，它曾在深夜里独自落泪，为自己的本性，也为你的误解。当他显露出自己的本性，你不应该把错归到它身上，它有苦衷。”

男孩似乎没有意识到我的恐惧，仍然继续着他的长篇大论。

“不过它仍然愿意结出果实来答谢你，愿意在今后继续快乐的成长，来慰藉你的心。只是你应该为它改个名字，说不定你会喜欢上他的新名字和它结出的果实。”

然后，男孩低下头去，他眼里出现了泪珠。若是在之前，这些话绝对能够将我彻底打动，但此时此刻，我无暇顾及这些，我更关心的是他将在什么时候开始他那邪恶的勾当。

“我曾经幻想像人类的孩子那样得到关爱，为此学习了很多人类的本领。为了掩盖我的本质，我必须做的更像一个孩子，但那似乎望尘莫及。人应该会系鞋带，因此我学的很熟练。但真正的小孩子又可以不会，这才更加真实。真的永远是真的，本性无法改变。”

又过了一会儿，他问我：“你见过海吗？”我摇摇头。

“海离这里不远，我很熟悉海的味道。我想看看海了，我们去吧，我们能在日落前赶到。”

我只能机械的跟着他，朝更深处走去。

没多长时间，我就闻到了空气中飘荡着的不同气息，我知道海离这里不远了。最后我们来到了一丛密密麻麻的树丛边上，男孩拨开面前的树丛，海出现在眼前了。

我们并没有看到落日，因为我们都忽略了一个事实。我们地处大海的西侧，而此刻太阳正慢慢从我们来的方向落下。而在他曾经住过的小岛上，落日正慢慢彰显出它的魅力。

我看到了远处飘来的炊烟。但是这一切，都因一双忧郁的眼睛变得不再那么轻松。

我看着它留下眼泪，远远的望着平静的海面，我们坐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就在那时，我理解了沉默的魔力。

“我曾经认识一条鱼，它就生活在这片海里。因此海水有了温度。”男孩说。

满天星斗出来的时候，我像往常一样，睡意席来。就在海边，听着风声，我渐渐睡去。

我醒来的时候，男孩不见了，我祝福他在新的旅程上少一点辛苦。

太阳已经绕过地球的另一面，日出弥补了没能见到日落的缺憾。

而我自己的新旅程也已经悄然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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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经常会假设，如果当初，我也遇到了森林之灵，问他关于我的轨迹，他会告诉我什么呢？大概他会告诉我，你会遇到一个男孩，他长着像猫一样的耳朵，哦不，像狐狸一样的耳朵，他会对我的人生轨迹产生重大的影响。

精灵的故事仍在周围的孩子们之间流传。我仍然会倾听我的那些同龄人绘声绘色的描绘关于他的故事。

我的“樱桃树”在健康生长，它每年都结出果实，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里，我的同伴会将之看成它对我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