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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扑扑的闪亮

2022-06-04  本文已影响0人  阿萨木

一、

刚记事的时候,无论是在家里或者有外人在场,我妈都会毫无保留的评价我:"笨,只会死记硬背”。再长大点,我妈又说她一辈子没见过像我这么孤僻冷漠的人,她由此断定我是“天煞孤星”。我那时还没有读书认字,喜欢歪着脑袋,假装思考问题,在她面前,我的确是沉默的,然而,我有点不甘心,这一生就如此轻易的被提前总结陈词了?

小伙伴红梅的爷爷是旧社会的私塾老师,他白须飘飘,和蔼可亲,闲来无事的时候,他会在庭院里教我们背一些古诗词,“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爷爷念一句我们跟着念一句,这是我最早的文学启蒙。我和红梅摇头晃脑的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背“春眠不觉晓”,背“螳螂吃水清兮”后来才知道那是“沧浪之水清兮”。如今,我常常想不起来,昨天开的会议,到底讲了点啥?《岳阳楼记》倒是张口就来。大概内存被占用的太多,又舍不得清理。

上小学后,邻居开杂货铺的万叔叔家是我最爱去的地方,他家有最时兴的电唱机,能放邓丽君美妙的天籁之音,也能放悠扬悦耳的越剧折子戏。那时候我觉得万叔叔是个爱附庸风雅的人,他家有成套的《三国演义》《杨家将》《水浒传》但我从未见他认真阅读。现在想来,我没看见,并不等于他没读过呀。我想起他最高光迷人的时刻,竟然是他抱着大捆新书从我家门口经过,一路上飘荡着油墨的香味。

在他家的杂货铺里我一本接一本的读,“林冲风雪山神庙的”那段,我独忘不了林教头“却把葫芦冷酒提来慢慢吃,就将怀中牛肉下酒”,有一回,难得家里吃白切牛肉,我在饭桌上托着下巴,遥想当年林教头的风姿,我妈一筷子落在我脑袋上,“你的下巴要掉了吗?不想吃,就滚。”如今想来,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时光机,我想穿越回去,把当时我看过的书一本本的整理好。

我读四年级的时候,读初中的姐姐跟别人借到一本《太阳照在桑干河上》,老师说了这是名著,我不由分说抢来阅读。我上课偷看,下课名正言顺的看,恨不得让全校同学都知道我有一本名著。后来我实在读不下去了,就放弃了,第一次深刻的体会到,装是多么辛苦的一件事。

初中时,每周二的中午,学校图书馆是对学生开放的,办张免费的借书证,就可以随意借书,-次最多可以借三本,路遥《平凡的世界》,狄更斯《双城记》雨果《悲惨世界》《九三年》都是那个时候读的,我并没有特别的喜好,中外名著来者不拒,甚至把我姐姐的言情小说,我哥读的武侠小说,通通都看了个遍,说实话,我仍然觉得,现在书店里的畅销书,和我那个年代读的那些书无法相提并论,那个年代的作家普遍比较有个性,辨识度很高,所以经典不可复制,更不可能超越。

关于读书的事,我妈的态度曾经让我很费解,她坚持认为,我三姐从小冰雪聪明,却未能蟾宫折桂,当真是被言情小说给耽误了,她称之为“闲书”,是洪水猛兽。琼瑶、岑凯伦、亦舒是80年代的高产言情小说作家,琼瑶的苦情恋爱脑,岑凯伦的拜金奢华,各花入各眼。用現在的价值观回看,只有亦舒师太的书中观点,还是值得汲取的,她的小说,除去人设千篇一律过于完美,女主对于爱情或者生活的目标却很明确,不胡思乱想,反正男人是靠不住的,年轻的容颜迟早都会消逝,只有物质恒久远,多么全面实用的女性成长教科书,读书不多的妈妈却不由分说,强势干涉。

从小狡黠的我早就对她的谋算了然于心,以姐姐的左右逢源,人情练达,所有人都看好她的未来,未来的婚姻家庭,如不能嫁钟鸣鼎食之家,朱门绣户应不在话下。然而,美人出身草莽,你还要强灌朴素生活的鸡汤。这不是逼她人格分裂吗?

初二那年,我喜欢上了同班的学霸郑品,郑品作文写得好,回回他的文章都被贴在橱窗里当范文。出于一种小孩子好笑的“相爱相杀”的心态,我发誓我要写过郑品,让他注意到我的存在。于是我刻苦专研《初中生作文选》,没用,《高中生作文选》,没用;接着是《少年文艺》《故事会》《萌芽》,还是没用……。绝望之际,我找到了一本《文化苦旅》,如同打通了任督六脉,作文脱胎换骨--平均每千字要惆怅四次,掩卷沉思三次,潸然泪下两次,问苍茫大地一次,老师们惊叹了,原来,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同学太会写文章,邻居们惊讶了,原来灰头土脸、平日里追鸡赶鸭的她,还是广播电台的通讯员,只有我妈不惊讶,还坦然地偷领着我的通讯员稿费贴补家用。

毕业前,大家都沉浸在互写同学纪念册的奇怪忙碌中。郑品的纪念册经过几个同学鬼画符般的装修,辗转到了我手中,我给他留了七个字,“神龙现首不现尾”,因为那时候我开始迷恋古龙金庸的武侠小说。 另外给他写了一张卡片,背面是我写的一首藏头诗,我相信以郑品的水平,一定看得懂。之前为超越郑品的作文水平,也为了鞭策自己,我在日记里写道:“当你停下来休息的时候,不要忘记别人还在奔跑”。当然这个别人明显的呼之欲出,郑品对我的卡片无动于衷,就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于是我在原日记里加了两句话:“所以请绊倒他,并踩死他”,完整的连起来就是:

当你停下来休息时,

不要忘记别人还在奔跑,

所以请绊倒他,并踩死他。

我不得不承认,我完美的继承了我妈的简单粗暴,我果然是具有腹黑潜质的天蝎座。

二、

那个初升高的暑假是相对轻松的,尽管在我妈的逼迫下,还要干点手工活,但我可以边干活边思考边创作,打好腹稿后一气呵成,跃然纸上。阅读方面,武侠小说成为我整个暑假全部的精神食粮,除了我哥买的那几本,《射雕英雄传》、《萍踪侠影》、《玉娇龙》,后来拍成电影改名叫卧虎藏龙,《三少爷的剑》,我还问隔壁班一个叫Tiger的男生借到了他收藏的多本武侠小说,之所以跟他借,是因为我们俩家是亲戚关系,耐心观察过他,每每一下课,他就和其他男生比划“龙象般若功”“黯然销魂掌”,他畅言等高中毕业后,他是一定要到少林寺挂单学拳的,当然他最终也没去成,初中一毕业就忙着继承家族企业,多年之后在街上偶遇他,他抱着七个月大的女儿,戾气褪尽,无限温柔。

我那时觉得只有输入、没有输出的阅读是失败的,那里我第一次投稿,根据外婆在烈日下,严防死守给夏日的稻田引水灌溉的由来,写了篇饱含深情,主题感恩的文章,我把这篇文章同时投给了台州日报副刊和《少年文艺》,从邮局回来的路上,我特别的兴奋,觉得自己大概是要出名了,忽又苦恼,如果台州日报和少年文艺两个刊物抢着要怎么办,好像得罪谁都不太好。

从那天起,我每天都坐立不安、心神不宁。 

好不容易盼到了邮递员的身影,我一把抢过厚重的信,预感不好,心情便暗淡下来,那是少年文艺的退稿信,不得不说,我还是有收获的,那个叫秦文君的编辑很负责任,虽然是退稿但他给我的文章做了点评,并邀请我暑假去上海参加作文培训班,我第一次知道,写文章还可以培训,难道跟武侠一样是有套路的不成?

但我真的忘不了那种无望的等待,像极了暗恋的滋味。

要填志愿了,我的理想是浙大的中文系,家人空前的口径统一,如果不读师范,就填金融管理系。我坚持了,没用,在他们眼里,理想,兴趣都是那么的一文不值,辗转反侧后,我接受了他们的招安,唯一的要求,我不要在浙江境内读书,我把第一志愿改成了上海财经大学。深夜里,我听到了自己的一声叹息,我的文学梦算完了,而他们光鲜的金融家的梦却刚刚开始。

高考后,我封存了一箱的闲书,还有几大本厚厚的摘抄本,打算,老老实实做一个理科生,做一个理科生该做的事情。

三、

大学里我的成绩并不好,我常常感到惶恐,读高中的时候,我也算是小镇做题家,今日自甘堕落,沦落至此。

我一个人偷偷的去过少年文艺的编辑部大门口,算是祭奠了我的文学梦,然后回到学校继续通宵达旦的看无聊的韩剧。

我几乎已不能写出一篇像样的文章,每周一篇的随笔也戛然而止,我笑自己没有那么才华横溢,也没有那么多愁善感,不需要书写说些什么?也不需要抒发什么,我化身神农,嘴里塞满了各种草,来表达我所有的情感。

四、

浑浑噩噩的毕业,浑浑噩噩的上班,我这才发现我的office周围,Ladies&gentlemen个个名校出身加持留学背景。我即不出挑,也不闪光,在一个项目组下面做着默默无闻的小跟班。

初入职场,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曾有贵人提携,也曾招小人算计,这是我的成人礼,

晚来的少年劫。

工作的间隙,我和同事Grace约着去趟了西安,千年古都,神韵犹存,听豪迈的秦腔,吃大碗的泡馍,美食美景的治愈,工作生活的烦恼都抛之脑后。Grace怱然提议说明天要带我去她的老家陕北去转转,我好奇的问:“你不是河南人吗?”她却狡黠地说她祖籍是陕北。一路上大巴转了好几趟,眼前的情景另令我这个出生江南的人惊呆震撼,爬上高高的塬顶,天地苍茫,大风从远处高原浩荡而来,带着沙粒的质感。云朵在大地上投下影子,掠过千沟万壑,像一尾尾鱼。人们在大地的褶皱里挖了几眼窑洞,拉扯出几块旱地。便在这穷山恶水中生活了几千年。Grace幽幽地说,她读小学之前一直和爷爷奶奶生活在这里,老人家去世后才去的河南,自感茕茕孑立的她和父母弟弟生活在一起,水火不容......,她和父母的种种对峙,就是另外一个版本的我。此地贫瘠,向学之风却炽热,炽热到足以像太阳️一路指引,一路星辰,推她入异国他乡的高等学府。

从陕北回来,来自鄂尔多斯草原的风,不仅吹痛了我的脸颊,还有波澜不惊的心湖,渐起涟漪,既而呼啸澎湃,像一只困顿已久的野兽要冲破牢笼,我闭关5日,过住,像老电影反复播映,那我的将来在哪里?是什么样子的呢?也许没有人是一帆风顺的,优秀如Grace。卸掉手机里无聊的APP,游戏,一张思维导图跃然眼前,考证提升,5年计划,业余条目下赫然写着“写作”,这是我想也没想的答案,那一刻我泪流满面,好久不写东西了,它们却迁居到了我灵魂的深处,像多年不见的老情人,一颦一笑,还是那么的销魂。

我重新拿起了笔,在万籁俱寂的深夜,在独自醒来的凊晨,一个字一个字的找回自己。

文字是流淌的音乐,记录生活,有时是抒怀的轻音乐,有时是澎湃激昂的交响乐,我像远古的采诗官,只是记录,虽然没有成就,却已成为一种习惯,是我生活的一部分,让我平静,让我充实,我不再是那个捧着《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的少年,读书写字是我个人的事,不需要有人鼓掌和喝彩。

年少的记忆像相机的底片,只感光不留影,

那点灰扑扑的亮光是这样来的,在暮光四合的庭院里,一位老者,两个孩童,摇头晃脑的背: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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