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浔阳这座城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五期【烟】
九派浔阳郡，分明似画图。
不止一次的听人说，美的根源在于距离，只有那种若及若离，可遇而不可求的境界里，人才能深切感受那云烟朦胧的，诗情画意一样的美。
入画浔阳，千里江山图的故事开始。烟雾显现，山体只染出三段，空出的部分，就是烟雾的形态了。那竹林，在山谷中，一农夫荷锄行走在小径上。山坳里，篱笆院落，房顶若出其里。循小径向前，过山谷，穿高林，可见松树，皆是古木，树杆遒劲，牢抓巨石，村落豁然眼前，抬头望去，高崖绝壁，可闻鸟鸣。江天辽阔，环回的鸟群在绝壁之旁，随天风海涛而穿行起舞。欲过桥， 小径又消失在山中，蜿蜒上下，又是一座山村。数间村舍，拾级而上，高处有亭，四周江水浩浩，天风寥寥，吹动水波无数，天地辽阔，延伸到远山，看见树星点点，再远的，只余山的轮廓与空白的云烟里。栈道蜿蜒上下，连绵的群山冈峦和浩淼的江河湖水，于竹林、山坳、坡岸、篱笆、人往来隐约其间、讲学、伴读、水际中布置、点缀亭台楼阁、茅居村舍、沙渚芦花、水磨长桥及罾网捕鱼、行船、羁旅、漕运、飞鸟等等，以披麻与斧劈皴法相合，山峰环抱，主峰高耸，山石的肌理脉络和明暗变化于青绿中间以浅赭云烟，再看不见更远的水流了，只闻水响，奔流出山，青蓝色的巨石将水割散，层层叠落下，青石生烟；缘溪行，垂柳古树，落英缤纷，循溪口望去，又是烟波升起，似若有光……
天才少年王希孟以宽广的视野和极大的自由度将高山，大河纳于画卷之内，创造性地展示了咫尺千里的全景空间美学。整幅画运用了“高远”、“深远”、“平远”等多种构图方式穿插使用，打破了时空的局限，浓郁厚重与轻淡空灵，既严密紧凑又疏落有致地画出江山之美，且无论裁取哪一段，又都能构成相对独立的画面。真正达到了“咫尺有千里，细看有生趣”的艺术境界。是中国十大传世名画之一。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惊艳世人的画卷就是《千里江山图》。而这千里江山主要的景地就是来源于浔阳九江的庐山和鄱阳湖。
火车出发，心里舒坦而平静。浔阳，我决定让自己全身心投奔快乐而来，投奔心之所向往的地方你而来，人潮汹涌中，我的心开始上路……
一个个站名从眼前晃过，我知道，我的目的地开始离我越来越近，心里有快乐的压抑的呐喊，朝向魂牵梦萦的地方。我的心欢腾的呼喊，这个真真切切的城市，不再只是梦里老家的幻境里，不再只是地图上遥远的平面上。在夜暮清冷的风中走出火车站，踏上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在晚风中张望：浔阳九江，我回来了！
“江到浔阳九派分。”九江之称始于秦朝，因赣江及八大支流注入附近的鄱阳湖，故名。九江古又有浔阳、江州、柴桑等名。固执地要一直称呼你浔阳，只因为喜欢这名字背后那厚重的沉淀。它是晚意萧疏的古渡口。是前世今生的风陵渡。有久远而悠长的意味，有微微的沧桑感，与山河岁月遥遥相望，卓尔不群的，远远地站立于山中间，水中间，烟雨中间。
我也喜欢柴桑这个名字，但比浔阳，多了些世俗烟火的气息，属于菊花围篱，属于陶渊明。江洲，因为一个名字--宋江，而隐含了杀气。英雄失路，浔阳楼一首反诗，名震天下。早早已知道，千古文化名人来到浔阳，与你山水相亲相融，个个“纵其才横其艳”，以各自典型的生命姿态和美学意象来吟咏你的绝代风华，赋予你绿水青山以高贵不朽的灵魂和无法企及的钟灵毓秀。你是一座有着2200多年历史的历史文化名城。这在古老的土地上，曾经发生过无数影响深远的历史事件，演绎过无数动人的故事。超越古今历史的云烟，回首乍望的我们忍不住意飞神驰。
一路走来，看那涛涛不绝的浔阳江水，古朴的琵琶亭；结构独特的锁江楼；青甍黛瓦，飞檐翘角的浔阳楼；悠远钟声的东林寺、能仁寺；浪井涛声，这一切景致都记载着你所经历的深厚历史。在这里我似乎能听到岁月悠悠的感叹，看到时光深邃的思索，凭栏望，我望见了千百年前逝去的“车水马龙，商贾云集”的盛况。
古时的浔阳楼是一个酒楼，守着这浔阳江口，锁着这江上的人和事。神奇的是，名并陶渊明的韦应物，太守这样的高官，也说罢就罢，走得还不屑一顾，一心只想登临浔阳郡，来到这浔阳楼饮酒卧谈，何等恣意大方。少时便“横行乡里，乡人苦之”，的纨绔少年，他眼睁睁的看着繁华的长安落入敌手，也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靠山龙凤丢了万里江山，没了卿卿性命。这时的他幡然醒悟，出身家世，荣华富贵都是浮云流水，过眼尘烟。于是他发奋读书，要靠自己的才能谋得在这天下的一席之地。从洛阳到滁州，从滁州再到浔阳。他也从小官小吏，一跃成为三品太守。不过，这些官位他从来没有放在眼里，罢官后反倒落得清闲，一人登上这浔阳酒家，叫了酒菜，望着长江，注视着来往舟车，写下了这首“始罢永阳守，复卧浔阳楼”的五律诗篇。他还不知道，马上他就要启程苏州，他还不知道，还有两年他就要埋于苏州，再也回不来这烟雨之楼；他还不知道，韦氏在朝百余年，出了二十位宰相，十余位刺使，却只有他这一位诗人；但不要紧，这些他都不看重，他在乎的，只有这山水之间，只有这烟雨江畔浔阳酒家。
离这浔阳楼不过百余米，当年的白居易不就是在这里送客过江吗，不就是在这里听到了那铮铮铿铿的琵琶之声吗，不也是在这里写下了六百一十六字的《琵琶行》吗？让他意识到，自己只是个过气的锁江文客，自己原来只是没有实权的闲官的天涯浪人。才知道浔阳城郭映水，隐约如海市蜃楼，于是相见恨晚，可以写忧，最爱浔阳水。从此他更愿意为百姓，为天下苍生，为被人抛弃的歌女，为被人遗忘的庶民，真真切切的做一些事情，一些好像是他早就应该做的事情。于是他留下了一首《题浔阳楼》后 ，那励精图治的事迹，成为了世人的焦点。
浔阳楼真是个神奇的地方，看到这江口，登上这楼，才能扭转思绪、改变看法、重画人生的轨迹。 后来的黄巢亦然、宋江亦然。
“上楼凭阑举目看时，端的好座酒楼。但见：“雕檐映日，画栋飞云。碧栏干低接轩窗，翠帘幕高悬户牖。消磨醉眼，倚青天万迭云山，勾惹吟魂，翻瑞雪一江烟水。白苹渡口，时闻渔父鸣榔；红蓼滩头，每见钓翁击楫。楼畔绿槐啼野鸟，门前翠柳系花骢..... 宋江看罢，喝彩不已。只是几杯酒下肚，潸然泪下，临风触目，感恨伤怀，忽作西江月一首。”
过客来此不免触景生情，只是这景虽同，情却不同。叫上一壶浔阳封缸酒，几碟小菜，望着长江之水，饮下人生甘泉。这往来的舟车是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它们是没有目的的漫游还是也像酒客的思绪一样被锁在这江口？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而这古朴的楼台似乎已如渐入暮年的老人，绒默了。他吞吐岁月、目睹兴衰，他熨贴历史情怀、藏匿着无数厚实的灵魂。抚摩着他那班驳的躯体，我与之交流，他沉默寡言，人念 “世间无比酒，天下有名楼。”他也只回以空明的声响。
与中国的其他城市相比，浔阳显得过于淡定。她没有太多的灯红酒绿，没有太多的矫情浮华，她是现实和历史的斗争与交融。在冷漠的钢筋水泥中在烟波淼淼的湖泽山林间遗落残存着为数不多的古迹，犹如一颗颗无意间撒落的珠子，散射着古典的光彩。或许正是如此，她才得以保留住独有的韵味，或许这是一种幸运，惟其如此，历史才得以在这里暂居喘息，才得以沉淀下智慧和理性。
一个城市需要文化，否则他只是没有灵魂的躯壳。雅典因卫城而闻名，罗马因角斗场而沧桑，开罗因金字塔而久远。我不知道浔阳，这座中国古城执着地迈向现代化后，是否会与历史渐行渐远？看着夕阳里青苔满布的白鹿洞书院，在江涛拍打堤岸的鼓点声中， 我似乎听到了历史老人沉重的脚步声和充满忧愁的喟叹。
走在清晨略带湿润的街道上，我嗅到清爽的食物的香味．循着那些味道走去，在那一字儿排开的各色店铺里，莫名的亲近感，浔阳汤粉，加一小勺特制鲜椒酱，鲜辣得直流口水，配上榨菜、雪菜和香葱，咸味和香味都出来了。一碗嗦到底，辣得喉咙和嘴唇发烫。浔阳的辣椒就是这么让你直观地感受到辣味对口腔的侵蚀。无孔不入，却上瘾地想再来一口。花甲粉丝店，朴实无华的装修。热情微笑的伙计端上来飘着香味一大碗，香气扑面而来，打开筷子拣着鲜嫩的花甲吃，捞着粉丝吃，才发现这家的花甲粉丝用料丝毫不含糊满满一大碗却只花20元。
看那个厚道的老大妈忙前忙后却只收我这样的价钱，我第一次真切体会到民风淳朴这个词语的深刻含义。
走进人潮拥挤的街巷里，我的眼前已经应接不暇，一路走去一路吃开，一口热腾腾焦脆的萝卜饼。一口酥酥脆脆的面皮伴着香葱油滋，咬一口里面是有鲜豆腐的嫩度。那记忆的阀门又被缓缓拉开。那是龙开河的弯弯曲曲，大中路的牌坊和铜像雕塑的茶市、米市……. 那曾以中国的“四大米市”“三大茶市”之一,浔阳两市皆具而流传于世。
直到黄昏金色的光洒在脸上，能看见湖面泛起的薄烟时，我一路漫步遐想，依稀在婆娑的垂柳中，凝望若隐若现的烟水亭。“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相传这里就是周瑜点将台故址。火烧赤壁的前奏“近水远山山水色，西亭东廊廊亭烟。”时代洪流的金戈铁马和古典意蕴的烟雨碰撞中，浔阳又添上了另一番色彩。
月影婆娑里，踏上李公堤，临湖两旁的梧桐喃喃细语，问候着浔阳的春夏秋冬。幽森青碧的湖水不兴波澜，苔痕斑驳的青石桥从岁月深处蜿蜒而来，安卧在甘棠湖苍茫的云烟里。
今天的浔阳非昨日之望郡，在现实和历史之间有一条永不弥合的距离，山高水远。距离产生美，但距离得远了，就虚无了，幻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