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文|| 郭名高
写下这个题目,我开始摸腮帮,掌心麻麻地痒,胡须愈来愈硬朗;面颊鼓了起来,俯身拣个东西什么的,也不那么利落;揣着肚皮缓缓下蹲,粗气微喘。心生感慨:这十年,我除了个子没高,血压、血脂都到了临界点。大夫说:“注意点,别再高了!”最后,叮嘱我多锻炼、少吃面,做个素食主义者,咀花嚼草!用鲁迅的话说,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勤恳的牛。我心里不甘,真的,这是要命的节奏。咱也是有志气的人,同样搞艺术,人家齐白石就能行,肝好、肾好、老婆好,多子、多寿、多全面。羡慕嫉妒恨吧,这不是咱的风格,还是将身体搞结实了。那么,晚饭尽量吃少些,去教工食堂卓有成效。饭罢就在校园里兜圈子,跑跑停停,脑子里杂七杂八的事儿就活跃起来,及至大汗,再去工作室继续划拉一阵子。有大幅作品问世,毋论优劣,总算找个犒劳的由头。对,那就吃碗裤带面,要宽要厚。老板知道我好这一口,面擀得不打折,嚼得我腮帮抽筋、面目赤红。略作修整,我起身徒步回家。回家的路程不甚远,要折返几次,跑着颠着,想把多余的能量消耗掉。去年暑假,我真下了狠劲,一身短装,每每在路灯下疾跑,汗虽多,但不喘,思维蛮活跃,许多想法、计划都是在这个过程中梳理清楚的。还好,体重减了5公斤,精气神也有了,测了几次血压,正常,正常!正常!!这么一得意,身体若气球般,缓缓一吹又涨起来。我不甘心,想回到之前的生活轨道去。这天夜里,我在街上慢跑,折返途中竟然停电,视域瞬间短路,缓缓地,我打开手机。与人热聊时,脚下这么一打滑,身体像被抛出去似的,“嘭”地一声摔在水泥地面上,一股血腥味涌上头顶,继而是满眼火花萦绕不绝;很实在地,我的屁股与大地激情碰撞,还有闷闷地哼声;我的右手掌本能地撑一下,胳膊一阵刺痛。躺着的瞬间,我在想:“这次会不会挂了?哎呀,好多事还没做呢!”我躺了大概四五秒,或许更久一些吧,竟然艰难地爬起来,手掌好像在流血,我看不清楚,只是感觉潮潮的;还有屁股钻心的疼。一瘸一拐,我吃力地朝前。身旁不见一个人影,庆幸的是我还活着。手机那边有了动静,我继续之前的安慰,希望对方能够面对现实,莫要执拗。我是龇着牙齿走完这段历程的,很疼很无助。

十年匆匆,身子就这么沉了。
在我的记忆里,许多重要的事情都发生在11月份:16年前举办个人书画展;10年前“长安五哥们”聚会;8年前丫头诞生;两年前《心仪秦汉》出版;去年这个时候,我外出讲学以及人生出现一些波澜。说真的,我有点期待这个季节。
人近不惑,也快度过四个“十年”,之前没有仪式,不值得圈点。走着走着,这才发现,能够持续十年在一起玩的朋友真的不多。
亚林兄说:十年了,咱聚聚。晓东说:聚聚!有些事情多一道仪式也蛮有趣。掐来算去,10年前的11月17日,五个喜欢书法、篆刻的朋友碰到一处,写写画画玩了半天,然后有好事如我者将一些图片放到“中国书法家论坛”,并向世人宣布:长安有了“五哥们”。此后,即是频繁往来:雅集、看展、拜师、游历,最后冲击国展,然后冲击成功。

这天夜里,究堂里甚是热闹。博古架上尽是杯盏,每套皆是5个,亚林兄之用意使人感动。酒杯举起来,话就扯得稠,扯得远。
有年夏天,我们去耀虎临时住所聚餐、写字,亚林在巷子口称了几斤肉,上楼去厨房转一圈,竟然没有菜油。肉已剁好,菜也切罢,众人懒得下楼,用香油炒了几盘菜。饭罢,酒兴未尽,丢拨了衣裳赤身对饮,画案上的宣纸啪啪地被打湿,也不管不顾,提笔、濡墨,忽然绝叫三两声,满纸纵横两三字,墨星乱溅,围观者见此身子一扭,急退数步,然后鼓掌。那时,我刚写隶书,亚林兄让我放胆,我没胆。哥几个怂恿我喝酒,我脖子一扬,酒水从脖颈滑到肚皮,然后滴在纸张上。当时写的什么早没了印象,但题款甚是豪迈,叫嚣着要与刘文华、周俊杰等前辈较高低。
有天夜里,亚林一个电话,众人便驱车赶到户县,在我的书房写了满地字,再扭身喊道:吃饭去。我们在路边要了几碗摆汤面。吃罢,我目送着哥几个扬长远去。这会儿,亚林呵呵地笑,说那次让你破费了!

每次去西安,我是乡下人进城,不辨东南与西北,任你怎么叮嘱、导航,就是一个迷路。有一次坐公交,没有零钱,站在门口不知所措。司机见我如此狼狈,说车票免了。我就朝后走,一路数站牌,惟恐去错了地方。后来,晓东常去车站接我。我进了西安城,那就是霸王,吃的霸王餐,喝的霸王酒,见了哥几个,也敢大声说话了。
聊到这里,岳奇举杯道:“写篆隶的,我们碰一下。”然后,是章草与狂草对决。众人合盏,对着写魏碑的晓东,喝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