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最绕路的旅程: 从富士山到三原山

雖然冬天富士山和立山封山，但能遠觀亦不失為一件樂事。於是行程的後段甚至比前一段更為曲折奔波。從高山坐特急列車到名古屋，一路看到足以驅走睡意的車窗美景，然後轉新幹線抵達靜岡。而從靜岡到富士的電車，可以匆匆一瞥小丸子的故鄉清水市，還會經過一片相當藍的海，那刻腦海里已經混合剪輯了無數部看過的動畫里的海邊情景。轉車去富士宮的電車是開往小城鎮的地方線路，人少了很多，有幾個穿制服的學生。在电車上第一次見到了富士山的真身，只是山頂雪量實在讓人擔憂。

高山到名古屋之間的火車線

富士宮車站不大，走下樓梯過個路口就找到了旅館，一位中年女士和一隻毛毛狗迎接我，寒暄一會，稍作安頓便出門去一睹富士山信仰的中心地富士山本宮淺間大社。小鎮的街道不大但乾淨舒適，幾乎都是低矮的民居和傳統的商店街，還真的有種走進櫻桃小丸子所在的那個年代的日本的錯覺。小鎮周遭有很多賣傳統人偶、和服和陶器的小店，最後我在一家老奶奶開的小店裡淘了一個似乎畫著星星的小酒杯和月兔的小碟子。而這種走到哪裡都能看到富士山的小鎮光景，後來才知道也是一種可遇不可求的奢侈體驗（聽聞天氣或者其他因素，亦有人是未能一睹富士山全貌，敗興離去）。

富士宮

淺間大社雖然比想像中小但是那抹朱紅卻尤為大氣。神社在鎮上的小河邊上，富士山毫不吝惜地做了它背景。而且這天空氣澄澈，灑落神社的光線讓人留戀不已。參拜過多家神社，包括曾經心念念的貴船神社，卻發現這里最讓人心境平和。這天來到恰好有個巫女在神殿中起舞，似有儀式。後來還遇到一個小女孩穿著一身紅色花紋的和服，跟隨家人來參拜。

淺間大社 神社的光

富士宮是個有炒麵學會的小鎮。往回走的時候便去了民宿推薦的炒麵店，小小一份，味道尚可，可能是我的舌頭早已被乾炒牛河和三絲炒米之類的慣壞了。回到旅館，民宿主人亦恰好歸家，雖然一開始我還以為是送外賣大叔。他自稱影山，我呆了一下，他說不是那個“影山”哦，被他一說，我就說難怪名字這麼熟悉，是那部電視劇（櫻井翔主演的「推理在午餐後」）的影山？他以為我也喜歡嵐（其實我只看日劇並沒有關注偶像組合），說他還在富士山上遇到哪位成員，當然，老闆並不像櫻井翔，更像「刑警弓神」那位大大咧咧的老頑童淺野忠信。我放下相機打算出門喝酒，民宿老闆給我推薦附近一家店，我謝過之後轉身出去結果老闆走出來說帶我去，我呆了一下，問他不是正忙著，這樣好嗎？他打趣說我那麼不想和他喝酒嗎？當然他是開玩笑的，只是怕我迷路，帶我到門口，跟店員打照面，還讓我坐最裡頭，那裡最溫暖。我以為居酒屋（以前經驗）都是很小份的，點了啤酒和炸雞和烤肉，結果分量巨大（價格也相對京都便宜），只能就著兩大杯啤酒勉強吃完。店裡有一位上了年紀，頭上系汗帶的大叔在負責煮食，一位三十歲左右的似乎是二把手的小哥，一位招待老道的女服務員，還有一位看似二十歲出頭的新手服務生。每次有客人點菜，他們每人都會大聲應答，而且這晚客人頗多，只是似乎清一色男人，特別典型的日本小酒館畫面。吃完後，小哥似乎擔心我喝多了，給我倒了杯熱茶。

一個讓人感覺自在的小鎮

六點二十分出發去看日出，一起前往的住客有一位韓國女生，一位中國女士，一位台灣女生，還有一位三十來歲的日本男士（似乎是工程研究員）。這天早上多雲，原本計劃看日出的地方估計沒法看到富士山，於是老闆打算載我們去更遠的地方去觀賞，儘管這一路就自然地讓我幫他翻譯。從富士宮輾轉到了河口湖，雖已錯過日出，卻能近距離看到清晨中的富士山。老闆回程還帶我們去看白絲瀑布和音止瀑布。飢腸轆轆中回到了民宿，老闆給我做的早飯頗為隨意，大概是一份培根煎蛋和炒青菜搭配一杯燕麥粥之類的食物，說給我的是香港style。民宿小狗幾乎一直趴著我大腿要吃的，只能撕了一點培根給它。準備要離開的時候，老闆把樓上的日本男生叫下來目送我，還幫我提著行李送到車站。這真是活寶一樣的民宿主人。

富士山

坐上身延線一直到甲府再換乘特急火車來到了松本。這個小城比想像中繁華，有點像鹿兒島市。從車站走個十來分鐘就可以到松本城。不愧是國寶級的古城，儘管比大阪城規模小很多，然而背景連綿的立山讓這座城堡看上去有著無法言喻的滄桑感。進去看天守閣，遇到兩個工作人員認真地扮演劍士，忍不住大叫格好いい！這裡雖然也有旅行團，但是比起京都的人頭涌涌安靜得多。

松本城 認真好看！

這一次是住在一個果農家里。沒想到開車來接我的是個長相和談吐都有點靦腆的三十歲左右的男士。而他妻子在家照顧還在牙牙學語的女兒Yui，家里還有只羊叫Hime，可惜蘋果採摘完了，不能體驗農務。他妻子也是略靦腆的個性，一進門看見廚房桌子有點亂，她還特別不好意思，我就打圓場說我的桌子也這樣（其實一般情況都並不）。說是農民家，給我的房子堪比傳統日式旅館的佈局，落地窗簾後是走廊和小庭院，室內有掛軸，插花。臥室和小廳還可以用障子門隔開，還有暖烘烘的被爐和兩部電暖器。民宿主人給我一張他家的手繪平面圖，還寫著歡迎我來到川邊家，日本真是不缺畫畫人才啊。晚飯和民宿一家三口在廚房一起享用，而且竟然是火鍋！飯後還有他家種的蘋果作为甜品。小女孩一開始見到我還在哭鬧，需要男主人抱著哄她，但是似乎慢慢習慣了，後來還會對著我笑。有趣的是，期間男主人抱著女兒餵食，說起女兒開始吃這些食物之後喜歡意粉多過米飯，而這讓他很困擾，嘀咕著日本人就應該吃米飯啊。聽到這些我都笑了，說日本米飯那麼好吃，說起廣東那邊吃的是細長的米，他果然是農家，一下就明白了，說到了那種吃起來的口感應該不同。男主人聽聞我為了聖地巡禮去過種子島，高山這些地方相當驚訝，女主人說起以前會看「獵人」和「美少女戰士」，我笑說這兩作者都是夫婦了，讓民宿夫婦笑說我果然是動漫迷。意料之外，我們還聊起一些社會議題，比如中國曾經的獨生政策等。還有旅行中的風景，結果我還反過來給他們推薦了英國的峰區和高地。有趣的是，我稱日本昔日的貴族為「華族」，一開始以為讀音很似家族所以他們沒明白我說什麼，後來男主人還拿出紙寫，讓我寫出來那個詞。他手機搜索了一下說原來「華族」是1869-1947年間對昔日貴族的稱謂。看來看日本電視劇學習日本文化未必靠譜，還是需要仔細讀書去理解這些歷史變遷。而聊天中知道男主人原是東京的系統工程師，這個房子是女主人婆婆或者奶奶（讀音一樣的）的家，她是種蘋果的，年事已高，不能務農，後來男主人決定辭掉工作來到松本繼承果園工作。不過他們也說起這一帶果農的生活不易，儘管務農其實很花費功夫但農產品價格始終不高，很多也要兼其他工作來維持生活。小插曲是吃完飯回到房間休息的時候，女主人過來跟我說那天八點有火災演習警報，不用受驚真的去避難（這次旅行真的各種遭遇）。被爐一定是個了不起的發明，脚一伸进去就不想离开它，感覺和电视剧里的情景就差個蜜柑或者差个千秋王子（如果看過「交響情人夢」就知道千秋王子如何被拖入被爐這個坑）。早上，主人夫婦一起把早餐送到房間來，並且一一介紹食材，原來味噌也是他們自家花了半年時間釀造的。吃完後女主人接我去車站，男主人則在廚房收拾，Yui據說是在房間裡看電視來著（他們也說現在很少看新聞和電視劇因為都陪女兒看兒童節目）。

農家早飯。喜歡松本，想多呆兩天

松本出發去八王子然後轉車去鎌倉卻比想像中波折，遇到了一段路軌道上斷線，導致多條線路大幅度延誤，我只好轉了另一條火車線去藤澤再坐電車去鎌倉。畢竟是歷史悠久的渡假勝地和眾多電影（「海街日記」，「向陽處的她」，「太陽之歌」，最近雅人大叔也拍了一部鎌倉物語）和動漫的取景舞台，鎌倉這個東京近郊小城可謂擠滿人，單是鎌倉高校前這個電車站便守著二三十人等著拍電車通過的情景，讓我感覺尤為疲憊。要不想著可能不會找第二次機會來鐮倉，我大概也不會費這麼多勁。

鐮倉高校前

由於交通不順暢，去到熱海天已全黑。熱海是山城，不停拖著行李箱走坡道，以至於來到海邊的民宿時已經累到不能好好說明情況。民宿的設備並不是那麼全，房間茶几太大反而舖床鋪（要自己來舖）的地方太逼仄。不過，好處就是早上可以直接在床邊看海上日出。七十多歲的老闆娘在小廚房忙碌著，住客們就圍坐在一個好似深夜食堂的檯邊上等吃。旁邊兩個燙髮的二十歲未到的男生穿著浴衣玩著手機，不過他們看起來雖然有點輕佻愛玩但對長輩的尊重和禮節都很足，突然就覺得好似我家老弟。其中一個男生說早飯一般吃不了多少，老闆娘就苦口婆心地說，早飯要多吃點才有精神哦。我一直沒怎麼插話，安靜地吃著，但是老闆娘說過一句話讓我難以忘懷：「我每天醒來發現自己還要工作就很難過，希望自己哪天沒醒過來。」其實老闆娘看起來比實際要年輕有活力，聽著努力生活了七十年的她這麼說，讓我好生慚愧。吃完早飯便拉著行李箱去海港，九點五分開船（船上只有十位左右乘客，第二天去東京的船相反頗為多人），但是可能旅途積累太多疲勞，幾乎全程都睡過去。

民宿窗外

伊豆大島是一個看起來比四國的小豆島還要落魄一點的小島。我坐上了巴士直接去三原山火山口，儘管就幾位乘客，但是車上除了司機還一位工作人員（我懷疑是因為這是特殊路線，畢竟這是活火山）。一路經過這島上有名的茶花園，然而未到盛放的時節。火山口風景頗為為壯闊，儘管這裡的建築大概就是一個候車室，一個派出所（東京都警視廳，大島行政上歸東京都管理，這裡的車牌都是以東京的「品川」而不是「大島」開頭的）和兩家茶屋。走到一家看上去有點衰敗的茶屋，一扇門壞了，拉開另一扇，映入眼中的是彷如昭和時代留下來的老舊食堂，不過這裡還兼賣些大島紀念品並且竟有寄物櫃！後來我走了一圈火山口回來這裡，坐在窗口位看著海吃拉麵（發現除了警察大哥，別人大多坐窗口位）。去火山口的黑色小路只給人和馬行，滿眼是枯黃的芒草，遠處還能看到地上冒煙，與平素看的風景不同，這裡其實處處可感受到大自然的狂暴和神秘。這天有點陰沉，氣溫比想象中低，中途還遇到了鹽粒般的細雪。於是我呼吸著寒冷的空氣又出著一身汗慢慢爬坡，走到了火山口邊上的三原神社。路上約莫遇見十來人，快到神社時遇一位日本男士，他說沒有大風已經很好。參拜之後他說還要繼續向前到黑沙漠，而我因為要趕這裡一天才五班的巴士只能折返（羨慕所有能開車的）。

三原神社

三原神社在八十年代火山爆發中倖存下來，火山熔岩就在它旁邊繞道流過，而今是人們朝拜之地。本來我來之前還牙疼，但是參拜之後就牙不疼了，這是神明的力量？

三原山

吃完拉麵要坐巴士到岡田港附近轉車去元町港再轉車去波浮港附近的民宿。車上遇到個煩人的醉酒大爺要我記他電話號碼和臉書，我說不能用，然後工作人員走過來問大爺要去哪裡啊之類，轉移了他的注意力。恰好有位男生跟我一樣要去元町港，就一起中途下車等巴士。儘管時間很短，簡單說了幾句，他聽說我要轉車去波浮港，還給我推薦一家港口附近的餐廳，只是我當時沒看清楚地圖顯示的名字。在元町港一家咖啡禮品店喝咖啡等巴士時，老闆問我去哪裡，還專門坐下來給我打開地圖解釋大島的地形，說不能按照谷歌地圖的建議路線下車，皆因波浮港站走路去民宿需要爬超長的樓梯。熱情的老闆是對的，後來巴士司機也問我去哪裡，看到我標記的地方後他叫我在波浮港附近的上の山站下車（因為只有我一個乘客，下車後司機還細心地告訴我走哪條小路進去）。在看似沒人的小巷一直走，走到鯛魚燒店，民宿的老闆Tomoさん和老闆娘出來迎接我。先是喝茶聊天一會，都是老話題，日語，旅行，Tomoさん還送了我一個印有伊豆大島地形圖的文件袋作為禮物。原來我預約的古民居民宿就在鯛魚燒店後面，而且就是在舞女步道上！發現要自己一個人住一整個古民居，Tomoさん笑著問我吃驚嗎？何止吃驚，我進門就被這個民居裡講究的佈置驚呆了！Tomoさん還教我用蘋果電視播放我手機里的歌，看天已經黑了且頗為寒冷，就幫我點他推薦的壽司外賣（竟然有龍蝦湯，還不貴），放好洗澡熱水才放心離開，還留下messenger帳號以防萬一。等外賣時，我在已經入夜的民居附近稍微散步，一位準備收工的建築工人看見我，跟我說別冷感冒了！雖然晚上因為古民居太空了，而且看到家裡有個神社里的麻繩結界，腦洞大開的我都已經幻想了一部日本冒險記，風水師孫女的我不小心解開結界（出來一個貓老師麼）之類的故事。

古民居

一大早起來走下那長長的石梯到波浮港看日出，然後到舞女步道散步，這個小港灣文人墨客留下的痕跡頗多，可以一邊尋找文學紀念碑一邊玩味這裡安靜的風光，實在值得多停留一些時間。散步一圈歸來，可以享用Tomoさん親製的鯛魚燒特別早餐，好吃到我忍不住拿出小相機來拍。走時，Tomoさん開車帶我到觀景臺的車站等巴士，我問他這裡火山會爆發的，豈不很危險？他說其實這島上的火山三十五年一小爆發，二百年一大爆發，過幾年就到時限了，可能這個島都會沒了呢，但是這就是大自然給予的生命啊。這大概就是日本國民性中典型的生命觀了—海裡捕得的叫「海の幸」，山裡採得的叫「山の幸」，始終視生命為自然的恩賜。巴士來了，Tomoさん用力揮手說著再見目送我離開，熱血可愛至極。司機笑問我是不是住「鯛魚燒さん的古民居」，原來當地人是這麼稱呼他的，又學到一個新的叫法了。在碼頭遇到一個日本銀髮旅行團來玩，感覺這裡人氣一下高漲，而且竟然天氣大好，簡直想寫一個大寫的「殘念」。最後，就好像「伊豆的舞女」故事結尾，我坐著船，來到了東京。而這個旅程的最後，還是以上野公園的梵高畫展畫上完滿的句號。

鯛魚燒早餐 波浮港日出 波浮港展望台 再見了東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