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雨过天晴

2023-07-13  本文已影响0人  亞眠

夜来失眠,或是在外喝了过量的酒,加之归途骤雨敲窗,故无能克制地在车中小睡了一会,以至到了该睡的午夜却了无睡意。于是,恩雅《雨过天晴》的旋律就在耳畔响起,并一直响到凌晨四点。她似在唤醒理应伴随朝曦醒来的一切生命。而此时,我却正想着如何能安详入睡。

事实上我的耳际时常会萦绕一段旋律,年轻时贝多芬式的急管繁弦总会在失落、抑郁或是愤怒时骤响于耳畔。有一阵子,《牧神的午后》那催人昏睡的低沉音响也会在我枯坐书斋时左右萦回,若非那隐约的芦笛, 我可能会一直昏睡不醒。

音乐,大概和诗差不多,有所谓叙事的,抒情的,象征的,抒情加象征的。《雨过天晴》大概即属抒情加象征的。这首发布于2000年代的老曲子至今还完整地拥有着我,真是何幸如之!当然我也一直拥有她。我曾努力搜寻有关这首单曲的解读文字,却总无功而返。于是才悟到:音乐或根本无法从目的性、主题、意义上进行具体精微的解读。

这是一首简单的钢琴曲子,音节舒缓从容,乐句清晰干净,音响的动态范围也不大。她是那么平易而使粗心之人忽略她的至美至柔,她的关怀、抚慰、多情和超然。她就是那种可以感动石头、让树木侧耳的声音,是属于让里尔克神魂颠倒的俄耳甫斯的琴声。

“抚琴动操,欲令众山皆响。”说的是人、人的音乐旋律应该符合自然的律动。古人的音乐欲使人变成一颗树,一块石头,一眼清泉。但俄耳甫斯的琴声令石头跳舞、树木侧耳则可能完全是另一种缘由:俄耳甫斯的琴声把他的心声通过一种树石能理解的方式委婉的告诉树石,于是树石被感动。由于生命无常,爱情脆弱,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可赏不可得并转瞬即逝……树石既能听懂又怎能克制自己的情绪而不随俄耳甫斯的琴声悲泣舞蹈?人们习惯称恩雅的歌为天籁之音,只因为她的歌是现代的俄耳甫斯琴声。而能欣闻天籁之音,则于我们这些侧身天地、止步繁华喧嚣的人生盛宴之外的清寂之人当是十分值得高兴的幸运之事。

在尼采那里,阿波罗代表了视觉艺术的顶峰,而酒神狄奥尼索斯则凌驾于阿波罗之上,因为酒神代表了听觉艺术的至上境界。具体到绘画和音乐这两种艺术形式上,尼采认为绘画的表达是无法比拟音乐的。对尼采的看法,我深信不疑。音乐拨动的从来就不是琴弦,她拨动的是我们周身那粗细不一、纵横交织的古怪神经。她总能抒发我们内心最深处那些与生命起源和本质问题经常促膝谈心的心宅之神的真实意思。她让我们手舞足蹈,让我们颤抖抽泣,让我们踟躇徘徊不能自已。我所说的音乐多指器乐音乐,几乎不包含声乐音乐。古人所谓“丝不如竹,竹不如肉,以其渐近自然”的说法是错误的。竹声与肉声都是自然的一部分。声乐作为音乐的一种,其表现力是极其有限的。他的表现力甚至不如绘画。但艺术的表现形式并不以高低之分而成包含、吸附以至取代的结果。就是说,视觉艺术尽管表现力不如听觉艺术,但却不被听觉艺术所包容并进而被取代。这是艺术形式的独立性和自足自满性。但艺术形式的作为独立、自足完满却并非由艺术本身来决定,他是由人来决定的,由人的生命本质之微妙多变、无往不复所决定的。质而言之,一个人最喜欢吃牛排,但他却不能终生只吃牛排,他会在很多就餐时刻觉得幼发拉底河的狗鱼、扬子江早春的河豚、太湖清秋的莼羹比牛排更好吃。

窗外蓝天辽阔,白云朵朵,雨后的空气是那么清新,油光泛亮的树木尽显美好娴静的姿容颜色。你的眼光和心意都情不自禁在做一番没有边际的远游。然而,就在此时,一种浪漫的孤独感,一种充满在往昔回忆中优美的哀伤情绪,正伴随着你徘徊疑犹的那座白色之城的阳台上的脚步,你受一种莫名情绪的驱使而战栗、徘徊,你发现你拥有了一切最美好的,但同时你却感到空寂,因为那些你以为拥有的美好东西居然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事实上你依然一无所有,你是最孤独的人:白云远逝,原野黄昏迫近,小楼暝色渐合,珩科鸟也飞入了窗前的树丛深处……你依旧孑然一身,只有那无名之泪充盈双眼。每听《雨过天晴》,我总会产生一种奇妙感受,欣悦和伤情融为一体,我猜那是柏拉图雌雄同体的纯粹理念。或许,换另一个人,他会有不同的感受。这又有什么不可以呢?要知道,我在此借助了语言来表达我的感受,其实这离我的真实感受已相去甚远。语言,总是在音乐面前显得笨拙而木讷。

人会死去,会很快离开或恨或厌恶的尘世,一切都那么快速,不会因为你的留恋感伤而停驻。但你的一生,多少总经历过那么几次雨过天晴的日子,那是没有雨的日子。那日子多么美好。可转瞬之间,你又渴望来一场雨,一场淅沥如私语的小雨,一场风吹海立、掀天掲地的骤雨。但《雨过天晴》你却不能厌倦,无法厌倦。你死了,变成了尘土,但《雨过天晴》还是她自己,她的旋律一刻也不曾休止。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