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短篇/《幻筝》
刚下了一场阵雨，天空清朗，凉风习习。这对于秦昕来说真是天公作美。因为，每到周末他都喜欢开车到郊外露营。这两天他家附近搞起了基建，机器轰鸣恼人得很，这就更使他急切想要逃离。
收拾好行头之后，他开上越野车朝郊外驶去。路上手机响了两次，一次是客户打来的，估计又对他新改的文案不太满意。另一次是高中同学岚打来，准是又要约他参加酒局。两次电话他都没接。要不是他广告人的职业要求他必须住在城里，他一定会住到乡下去。在那里没有推土机的噪音、没完没了的饭局，没有堵车也没有雾霾。他可以白天听着鸟叫夜里听着虫鸣，看看书，写写东西，随便做些自己喜欢的事。
穿过那片熟悉的树林，秦昕来到了河边的大草坪。这里是他最喜欢的露营地。河流水声潺潺，树林里鸟雀不停鸣叫，河边的芦苇随风飘荡。四下安静极了，只有一些大自然细微的声响。
在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下，秦昕支起了他那顶军绿色的帐篷。他喜欢在帐篷里睡觉的感觉，这让他想起蒙古包。蒙古人是真正洒脱的民族，游牧到哪里，就在哪里安家。
支好了帐篷，他又在帐篷外铺开了野餐布，然后在附近升起了一堆火。待火势稳定之后，他提起一把铁茶壶朝河边走去。这条河的河水清澈见底，口感清甜，据说是附近的山谷里流出来的清泉汇聚而成。他打了满满一壶河水，回到帐篷边将铁壶架到了火堆上。
当铁壶里的水快要沸腾的时候，他从包里拿出刚网购到手的挂耳咖啡。这时候，不远处传来细碎的在石子路上行走的脚步声。他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色T恤和牛仔短裤的女孩正沿着河边走来。女孩走近了，停下来，手搭凉棚抬头望向天空。
秦昕收回目光，将烧开的水倒入咖啡杯里，顿时香气四溢。他一边吹气一边啜了一口，味道棒极了，胜过他以往在所有咖啡馆喝过的咖啡。
一边喝着咖啡，他一边从包里拿出一本日本俳句集读了起来。带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凉风吹来，他感到惬意极了。喝完咖啡，他又拿出茶叶泡了一杯龙井，然后点开手机里的歌单。Kyte缥缈空灵的歌声响起，正好配合眼下的气氛。
“咯吱咯吱......”河边又传来石子路被踩踏的声音。秦昕抬眼望去，看到那女孩正仰望着天空，高举着的双手舞动着，同时来回移动着脚步。
“这是在干嘛？排练舞蹈吗？”秦昕有些纳闷，但很快又低头继续看书。
又读了两则俳句，秦昕还是觉得蹊跷，又看向女孩。女孩仍然伸出双手做着拉拽的动作，而且仰头望天。秦昕觉得女孩不像是在跳舞，更像是在放风筝。可是当他望向空中时，却发现碧蓝的天空除了两三朵白云外，空无一物。
秦昕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天空。毕竟最近他比较疲劳，也不排除会不会是他出现了幻觉。但是这次天空仍是空荡荡的，除了一只鸟快速飞过。
“这不会是个疯子吧？”秦昕嘀咕着，拿出一包薯片就着龙井吃起来。
秦昕继续读俳句，但女孩的身影不时闯入他的脑海。虽然远隔将近百米，他还是能看出女孩的脖子颀长，举手投足间透着不俗的气质。或许是好奇心驱使，或许是女孩独特的魅力吸引，终于，他放下书本朝女孩走去。
女孩没有意识到一个陌生人正从身后靠近，她看上去似乎在收线，仿佛真的就在放一只风筝。
“天气很好啊，就适合放风筝。”秦昕搭讪道。
女孩回头望了他一眼，有些冷淡地一笑：“是啊。”
秦昕看清了女孩五官精致的脸，心中微微一动，又试探着继续问：“你喜欢绿色是吧？绿色的风筝的确挺好看。”
女孩又回头望了他一眼，略带讥讽的口吻问道：“你眼神不太好吗？”
秦昕有些尴尬，迅速改口道：“哦，应该是蓝色。”
正在往回收线的女孩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加快收线。
过了一会儿，秦昕隐约感觉自己的猜测仍然不对，于是支吾着改口道：“瞧我这眼神，这下看清了，应该是黄色。”
这次女孩迅速转过身来，上下仔细打量着秦昕。她的目光惊讶中带着几分好奇，又隐隐透出一丝欣喜，像是在打量一只独角兽或者羊驼什么的稀有动物。
“怎......怎么了?”秦昕被看得心里有些发毛，问道。
“你为什么撒谎？”女孩问。
“啊？”
女孩一边做着收拾好风筝的动作（尽管她手里仍旧是什么都没有），一边说：“你其实什么也没看到。”
秦昕的心突突跳起来，他不清楚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女孩似乎是一个精神病人，但从神情和谈吐看，又正常得很。他刚才为了验证女孩是不是神志不清而故意撒了谎，但没想到他随口说出的三种颜色女孩竟无一赞同。
“哦，我逗你玩的。”秦昕挠着后脑勺说道。
女孩听了抿嘴一笑，之前脸上有些高傲冷淡的神情顿时烟消云散。秦昕觉得这笑容温暖极了，像夏日暖阳下橘红的小花。
“你来这是做什么？”女孩问。
秦昕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仓促答道：“哦，我来露营。”一边说着，他回头指了指不远处的帐篷。
“有水吗？”
“有，茶和咖啡都有。”
两人回到帐篷边上，秦昕开始有些后悔把女孩带过来了。尽管自己是大男人一个，但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尤其是，这女孩实在太过奇特。
“哟，你在喝龙井，好香。”女孩一下闻出秦昕刚才喝的是龙井，这多少有些让他意外。他想给女孩找个杯子，这才发现自己只带了一只杯子。
“没关系，我不介意。”女孩一边说着拿起茶杯喝起秦昕刚喝过的茶，然后擦着嘴角说：“好渴。”
秦昕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说：“你要吃点什么吗？我这有薯片、巧克力和牛肉干。”
女孩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是不是......冒昧了一点？感觉完全不客气啊。”
“没有，挺直爽的。”秦昕一边说着，一边把零食从包里抖出来。
“直爽？哈哈，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女孩说着拿起一包巧克力。
秦昕礼貌性地笑了笑，暗自把野餐布上的手机拿到手里。出门在外，手机是安全感的第一来源。
女孩撕扯起巧克力的包装袋，同时冲秦昕憨笑着说：“那我不客气了。”说完她咬了一口巧克力，连连点头说：“嗯，是无糖的黑巧克力，我的最爱。”
“你也喜欢黑巧？我以为女孩都不会太喜欢苦苦的味道。”
“怎么会？苦的才好。就像黑咖啡也是一样，我从来不加糖。”
秦昕拿出一罐七喜，喝了两口，想着继续看那本俳句集，但感觉女孩在一旁有些不方便，拿起书之后又扔到一边。
“好可爱的书，我就喜欢这种小尺寸的，拿在手里很舒服。”女孩拿起俳句集，在手里掂量着。
“我买这本书有一大半的原因就是看中它的书形和手感。”秦昕说。
女孩翻开书，一只手拿着，边读边说：“我也是，实际上我有很多书都是因为这个原因买的。有时候即使内容不是很喜欢，但还是会为了这手感而买单。”
秦昕偷偷看着女孩拿着书本的手腕，她的手臂是有些肉的，但到了手腕的位置则变得很纤细，看得出骨骼精致的线条。
“你怎么一个人来露营？”女孩问。
秦昕和女孩目光对接了一下，随即迅速移开视线：“呃，找不到合适的伴呗。”
“一个人露营，也挺好。我就经常一个人做很多事，看电影、吃饭、逛街、喝茶......除了一个人旅行，其他都无所谓。”
秦昕又转头看回女孩，心里想着：自己也是这样啊，一个人做所有事，唯独不喜欢一个人旅行。很多人不介意一个人旅行，自己却有些抗拒，总觉得怪怪的，一路上也没人说个话。
秦昕的戒备心渐渐淡了一些，同时肚子有些饿了，于是问道：“你饿了吗？要不要一起吃个午饭？”
“嗯？你有饭吗？不怎么好意思吧？”女孩说。
秦昕拿出锅、米、一只杀好的鸡，两个玉米，一边说道：“没事，荒郊野岭的你也找不到吃的，正好我带得多。”
“我来弄。”女孩一边带着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说着，一边在一旁支起了一个烧烤架，升起火，将鸡架了上去，然后端起盛了米的锅朝河边走去。
女孩很快洗好米回来，秦昕正用手机听着歌。
“Kyte?你听的是Kyte？”女孩端着锅站着，脸上浮现几分惊喜和意外的神色。
“你知道Kyte?”
“何止知道，那是我的最爱。你在听的这首叫什么来着？对了，是《boundaries》。”女孩将锅架到火堆上，欣喜的表情仍未淡去。
秦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真的，他喜欢的那些冷门乐队还从没遇到过哪个女孩也同样喜欢的。
说到Kyte，秦昕又想起风筝(kite)的事情，来到现在，他再也无法克制内心的好奇心了。
“那个......风筝的事情......是怎么回事？”秦昕支吾着问道。
女孩嫣然一笑，坐了下来。鸡已经烤好了，她撕下一只腿，递给秦昕。
“不方便说吗？”秦昕追问着。
“也不是。就是......怕说了你不信。”
秦昕咬了一口烤鸡腿，一边嚼着一边说：“没有什么不信的。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敞开胸怀，拥抱一切未知和神奇。”
女孩笑了笑：“那是一只......隐形的风筝。”
“隐形的风筝？就像隐身衣？”
“大概也可以这么说吧。”
“科技已经这么发达了吗？可是你放隐形的风筝做什么？”
“对你来说是隐形的，对我不是，我能看到。”
秦昕拿着鸡腿的手悬在空中，张大眼睛问：“你有特异功能？”
女孩噗嗤笑出声来：“不，不是，是它本身就是这么设计的。确切地说，你看不到它，但我、其他所有人都能看到。”
“这是什么操作？”
女孩仍在笑着，一边给秦昕盛了一碗饭，一边说：“这个，说来话长。”
“没关系，我有时间。”
女孩也给自己盛了一碗饭，扒拉了两口说：“那你准备好听故事了吗？”
“嗯，准备好了。”秦昕有些迫不及待，想起手里还拿着鸡腿，又啃了一口。
女孩放下碗，盘坐着，不紧不慢说道：“我从小就是那种所谓坐在角落里的女孩，明白吗？从小就是。姑娘们都喜欢洋娃娃，花花草草，但我是个科技迷，喜欢拆装收音机，用天文望远镜观察星空，搞各种各样的小发明。于是，我被孤立了，女孩们玩跳绳踢毽子，我却坐在角落里演算数学题。我很小的时候......八岁吧，就明白自己长大了一定很难找男朋友......”
“可是这跟风筝有什么关系？”
“别急啊，不是说了说来话长吗？你这样打断我可不是个好听众。”
“不好意思。”
女孩正要继续说，却忽然凑近秦昕的身体，盯着他的鬓角看。
“怎么了？”秦昕一边脱口而出问道，一边感觉到女孩轻柔的呼吸，闻到她身上美妙的体香，
“诶，别动！”女孩说着，一只手轻轻拨开秦昕的头发。
“到底怎么了？”
女孩不回答，过了一会儿，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捏着什么东西，递到秦昕面前——那是一只花生米大的、腿上长着红色花纹的蜘蛛。
“不就是一只蜘蛛嘛。”秦昕喃喃说道。
“你说得轻巧。这是红脚流浪蛛，原产玻利维亚。要是被它咬上一口，会浑身起疹子，痒一个星期。”女孩一边说着，一边将蜘蛛掐死，扔到了火里。
“好吧，我相信你是科技咖了，请继续你未完的故事。”秦昕一边说着，一边递给女孩一张纸巾。
女孩一边擦着手，一边继续说：“我上初中那阵子，一个偶然的机会上了个外国网站，发现有一家公司正在研制一种隐形风筝。最初，他们这么做是出于军事目的，侦查敌情什么的，可是后来阴差阳错，得出另一种结果来......”
“什么结果？”
“你知道，无心栽柳的事情，在科研领域时有发生。他们偶然发现后来研制出来的风筝......还能帮人找对象。”
“事情逐渐诡异。”
“我说了你不信吧？”女孩说。
“不，我信。”
“后来我一直跟踪他们的进展，到我高二那年，他们成功了。我按照他们的要求验了血，提供了视神经细胞，然后他们就为我定制了这个风筝。”女孩撕下烤鸡的另一只腿，拿在手里就像拿一枚手榴弹。
“然后呢？”
“然后这个风筝所有人都能看到，除了一个人。”
“我？”
“他们的技术可以确保，只有在基因上和我非常匹配的人是看不到这只风筝的。而且，既然基因上匹配，延伸来说他的性格爱好等都会和我很匹配。”女孩撕咬着鸡腿说着，神情自然，丝毫没有一点尴尬。
“我有点懵。”秦昕说着，又递给女孩一张纸巾。女孩只顾着吃，没注意，秦昕索性自己替她擦了擦嘴角。
“反正我也挺喜欢放风筝的，一个人放就好，不需要同伴。所有的人都能看到我在放风筝，不会觉得有什么异常。但是有一天，假如幸运女神眷顾，那个人出现了，看到我手里什么也没有却做出放风筝的样子，他很可能会走过来，问我在做什么，就像你刚才所做的那样。”女孩说。
“我是那个他？......好吧，就是听着更像一个故事。”秦昕说着，感觉既不可思议，又在心底涌动着欣喜。
“难以置信吧？”女孩问。
“可是，他们怎么要弄这么个玩意儿呢？”秦昕仍有疑惑。
“都说了是无心插柳啊。再说了，难道所有的科学研究非得都是改变世界拯救地球吗？这可不是玩意儿，我觉得是伟大发明，至少拯救了我。”
秦昕意识到自己在女孩心中已经成了那个“他”，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我能看看.......不，摸摸它吗？”
女孩从包里取出风筝，尽管在秦昕眼里她手里什么都没有。她牵着他的手触摸到了风筝，那真的是一只风筝。
“天啊，像在做梦。”秦昕说，“对了，刚才你是怎么知道我在撒谎的？”
“这还不简单吗？你说绿色、蓝色、黄色，都不对。一开始我还说会不会你是色盲，可再怎么样也不至于三次都说错吧，那只有是撒谎了。”女孩盈盈笑着，像一个妈妈在调侃犯错的孩子。
正说着，一股烧焦的气味升腾起来。原来，烤架上的玉米已经烤糊。两个人手忙脚乱地将玉米抢救下来，玉米已经毁了一大半。女孩咯咯笑了起来。
又一阵风吹来，女孩拿起风筝重又向河边跑去。迎着风，女孩将风筝放起来。秦昕远远看着，这一次，他觉得女孩真的像是在舞蹈了。
“那这风筝真正是什么颜色的？”秦昕高声问。
“当然是黑色！我最喜欢的颜色！”女孩在河边回答。
秦昕抬眼望向天空，仿佛看到一只黑色的雄鹰正在展翅高飞。它忽高忽低，时而飞升，时而俯冲，在狂风里颠簸着，振翅着。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不由自主似地迈开脚步向女孩跑去，身上的每个毛孔似乎都燃烧起来。
备注：
Kyte——来自英国的氛围人声后摇乐团，代表曲目《boundaries》、《sunlight》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