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故乡，令我魂牵梦萦！（四）
六、她是个疯子！
她是村里唯一的疯子。
一看到她，就知道她非疯即傻：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见人要么是傻笑，要么胡说八道，骂骂咧咧。
听母亲讲，疯子刚嫁到我们村的时候，并不疯，而且很漂亮，身材苗条，不高不矮，很机灵。他嫁的人，我叫叔，只是在族谱上已经出了五服。我这个叔年轻的时候也是一表人才，两人一见钟情。当时（80年代初）他正在当兵，从部队请假回来结婚，婚后，二人甜甜蜜蜜，假期到了，他就带着妻子回到了部队。
几个月后，她怀孕了，他把她送回了老家，让父母照顾她。
这个叔家里除了父母之外，还有两个未婚的妹妹和三个弟弟。
女人怀孕的时候其实是最需要人照顾的，特别是亲近的人，比如丈夫或父母。然而，丈夫还在部队，她的父亲早逝，母亲身体不好。因此，她只能依靠公婆。
以前的媳妇在婆家的地位是不高的，再加上以前农村的大家庭大多是贫穷的，因此，别指望她能得到婆婆公公的额外照顾，有口吃的不错了。
想当年我怀女儿的时候，身体特别难受，整天头疼，恶心，对味道特别敏感，心情波动也很大，经常莫名其妙地流泪。有一次母亲给我打电话，我听到母亲的声音，就难以控制地哭了起来，弄得孩子爸每天诚惶诚恐的。
而她丈夫不在身边，和婆家人其实还没熟悉，而且当时通讯不发达，不能像现在一样，随时可以拨通亲朋的电话。
她捱过了孕期，终于生下了一个儿子。她的丈夫，我的叔听到妻子生了儿子的好消息，别提多高兴了，他恨不得飞回来！然而部队不是可以想走就走的地方，他给妻子买了十斤挂面邮了回来，让她坐月子吃，挂面在当时算是稀罕的食物了。
挂面到了，却一点都没进她的口，她连挂面的影儿都没见！挂面呢？天知道。
她每天上顿下顿吃的都是土豆，蒸土豆，烤土豆，加稀溜溜的小米稀饭。
有一次，我的母亲去看望她，孩子在炕上哭，她急匆匆地吃着个黑乎乎的土豆。以前没有烤箱，只是把土豆扔到做饭的灶台里烤。她一边吃，一边还不断回头张望孩子，嘴里还抽空哄着孩子。
我的母亲赶紧帮她抱起孩子，让她安心吃口饭。
吃完后，她跟我母亲说：“嫂子，我一个人太难了！”眼泪就不住地流了下来。
母亲安慰她，让她放宽心，好好坐月子，等我叔回来就好了。
她说这日子太难熬了，担心自己挺不过去。
挂面的事本来她完全不知情，也就无所谓伤害了。结果，她收到了丈夫的一封信，信中问她挂面吃完了没有，吃完再给她寄。
她看了信，哭了好长时间，她觉得这家人心太狠了！自己的儿子不在家，不仅不好好照顾媳妇，连儿子寄给媳妇坐月子吃的挂面也能独吞，她伤心极了！
郁积在她心里的苦，瞬间被激发了出来。她又哭又笑，要不就呆呆地，什么也不做，连儿子哭也意识不到。
从此，她就开始疯疯癫癫，不过有时也会清醒片刻。
他的丈夫终于有了探亲假，回来看到自己本来如花似玉的妻子，成了疯疯癫癫的。从妻子嘴中，他得知了挂面的事，他好像也去质问了父母，但又能怎样？妻子已经成那样了，而他还得去当兵！
他在的日子，妻子回到了正常状态，和丈夫说说笑笑。她多么希望丈夫能不走，他们一家人这样快快乐乐地在一起啊！
快乐的时光总是很快，丈夫的探亲假马上就结束了。丈夫虽然舍不得妻子，也担心妻子，但是他必须回到部队啊！他嘱托父母好好照顾妻子，等他回来弥补他们。
不知道他的婆婆公公后来有没有尽心照顾她，
反正她又开始愣愣怔怔的状态，跟丢了魂似的。
一个人照顾孩子的日子毕竟是难熬的，她没挺过去，彻底疯了！
婆婆公公将孩子抱走，由他们照顾。她开始疯疯癫癫地在村子到处瞎逛，嘴里念念有词，又哭又笑。
几年后，她的丈夫彻底退伍了，但是她的疯病已经不可逆。她的丈夫在离家十里的地方开公共汽车，十天半个月才会回家一趟。他们后来又生了两个孩子，每次生完孩子，都是婆婆公公把孩子抱走。生孩子对疯子来说，是灾难性的，基本怀孕时和生孩子后，疯病会更严重。
生了三个孩子的她，疯得失去了理智。有一次，她的小儿子去看她，她竟然将孩子打了一顿，打得鼻子都流血了。
刚疯的那几年，见到丈夫，她还能神智正常，将自己和房间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后来，即使见到丈夫，她也胡言乱语，疯疯癫癫。
后来，她已经不能满足在村子里逛，经常会失踪一段时间，然后忽然又回来了。她的丈夫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回来也基本上住在自己的房间，疯子的家已经脏乱到无法忍受。
有一年，冬天特别冷。有一天早上，她的女儿去看她，一进门，被眼前的情景吓坏了，大叫着出来找住在一个院子的三叔。原来，她的妈妈已经被火烧焦了，腿骨都掉在了地上。
人们猜测，可能是她觉得太冷了，就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点着取暖，结果引火烧身，结束了可怜的一生。那时候，她还不到五十岁。
她走了，终于解脱了。
疯子生的孩子都很优秀。他的儿子考上了师范学校，毕业当了老师，成家立业；女儿上了导游学校，毕业后做了导游，工作做得很出色，很顺利地结婚生子；小儿子也很好，已经结婚生子。
可惜，她没看到这些。看到又怎样呢？
她依然是别人的负担！
她走了，不想再给人添麻烦！
她从未给人添过麻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