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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海

2017-06-21  本文已影响0人  ruc柚子西河

      我的世界忽然陷入黑暗,只是一瞬间的事。但从剧烈的碰撞到失去意识到再次醒来,仿佛走过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

      妈执意要治好我的眼睛,每天早出晚归四处筹钱,有几次饭吃了一半,接到电话,满口饭菜还没咽下去就听到玄关处高跟鞋与地板的碰撞声,接着是关门的巨响,封住了一屋子的沉默。我从未见过妈这般执着,近乎疯狂。当年爸一走了之没留一句话,她也只是咬咬牙忍着眼泪,没说一个挽留的字。

      她这样警觉的状态让我反感。终于,在她又一次匆匆忙忙放下筷子准备出门的时候,我心底的情绪轰然爆发,对她疯狂的吼道,别做无用功了,我的眼睛治不好了!治不好了!像是被谁按下了暂停键,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停下了所有的动作,我知道她盯着我看,我感受到了她眼中的委屈和失望。我不敢再面对她,回到房间,反锁了门。

        有时候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失明了,因为我总能看到一片海,海上漂浮着一根独木,那么真切。我能清楚地看到海将独木吞噬,又摇摇晃晃地浮起,独木在海的怀抱里拼命挣扎,所有的力气都是绝望,所有的绝望都成了徒劳。海在无所谓地笑着。我觉得海看到了我,他像我扑过来,我摇头大叫着,不,不要过来!

        我转身开始奔跑,他还在笑着,看着我漫无目的地乱跑,手中的细线一收,我便狠狠摔在沙滩上,任他将我拖回原地。我两只手拼命挥舞想抓到一根稻草也好,可只有细沙不断从指缝里流走。

        我不停的跑,不停的被拖回原地,海他用自己的方式让我疲惫,而他乐此不疲。我哭喊着,救我,谁来救我……

      我看到一个穿着碎花衣裙的女孩向我走来,她口中念着,我来…我来救你…

        我简直欣喜若狂,我在这里,在这里…她神色淡漠地从我身边走过,口中不住地念着,我来救你…我来救你…没有表情,波澜不惊。只是我,惊慌失措。

    她走远了,我还依稀听到她的声音,我来救你……我来救你……

      我拿起笔,想把看到的一切画出来。为了这张作品,我废寝忘食地画,连续一周都坐在桌前,不分昼夜不顾一切地画,多画一笔我的心里就更兴奋一点,好像我在操纵着那片海,让他哭喊着,求你…救我…这种奇异的感觉快将我撕裂,它就要冲破身体的束缚冲到我的面前雀跃,不,我再也控制不住它……

        我的作品完成了,在我濒临崩溃的边缘。我跌坐在悬崖前,庆幸自己没有再向前一步。我将画拿给母亲看,对她说这张画肯定能卖个好价钱。母亲惊讶的问,你画的是什么?我得意地说,是海和独木桥。母亲像是受到了极度的惊吓将画扔给我,这明明是一堆杂乱的线条!

        我死死抱住画,跪在地上愤怒地尖叫,不是的,不是的,你不懂我!你根本看不懂!

      失明的不是我,只有我看得到海和独木桥。

        妈请来了乜医生陪我聊天,她还是不相信我没有生病,我是真真切切看到了海。

        乜医生坐在我身边,我嗅到他的气息,让人在不由自主的慌乱中觉得安全。

        我还在不停地画,装作没发现他靠近。

      他温柔地问:“在画什么呢?”

      我不作声。

      “听你妈妈说,你在画大海和独木桥。”

      我没有停下来,只是冷冷地说,你也看不出来?

      乜医生没有接我的话,他只是讲了个故事。我见过大海,深蓝色,微咸。每个悲伤的人都喜欢把心事讲给海听,海有那么大啊,再大的悲伤都装的下吧。慢慢的,海变得苦涩,他沉淀了太多不可说的记忆。终于有一天,人们再也受不了海的苦涩,于是自发地组织起来打捞悲伤,但那些积攒的苦涩早就和海融为一体,他们每捞一次,海就狠狠地颤抖一下,海在求救,可没人听到,人们在为自己打捞的成果沾沾自喜。时间久了,海变得麻木,仿佛已经接受了人们将记忆与他的生命残忍地剥离。海本可以拒绝,可一切都像是注定,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从久远的过去便开始不断倾诉、打捞、重复、轮回,他没理由拒绝这种善意,哪怕这背后分明是自欺欺人的乔装。

        沉默,将我们之间的距离切割成无数碎片,又一次次融合,直到毫无缝隙,又再一次被切割。良久,我问他,你愿意听我说吗,这是需要勇气的事情。

        他还是那样温柔,不急,你慢慢说。

        我叹了口气,从若干破碎的片段里挑出一块还未蒙尘的,开始叙述。

        我失明之后再也分不清白天和夜晚,其实我以前也是分不清的,因为我总是白天昏昏沉沉,晚上格外清醒。以前爸妈都忙,把我寄存在外婆家,对,是寄存。我几乎每晚都能听到外公外婆在隔壁房间聊天,他们的声音就像是我的安眠药。偶尔听不到他们聊天,我就会变得狂躁不安,一晚上忍不住要往他们房间跑好几次,听到他们熟睡的呼吸声,我的心情才会渐渐平静,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

        后来我跟爸妈生活在一起,总会想起那些听着絮絮耳语入眠的夜晚,想起外公外婆总会为一点琐事非要吵出真理。开始的时候我一直不明白,那日复一日的争吵到底有什么意义,也不知道那些夜晚听着隔壁房间的耳语到底在说些什么。等到一个人走了很长一段路以后,等到开始害怕听不到耳语的夜晚的时候,我才恍然。留恋的,不过是埋怨过,伤害过,推不开也赶不走的安全感。曾经想着一家人,一锅饭,吵吵闹闹,离合悲欢到尘埃落定,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和爸妈在一起之后一切都变了味道。一桌子美味,把每一秒都熬的极其漫长。很多时候,我想表现出期待或是幸福的模样,但看到满桌狼藉,和一地残局,一瞬间就没了兴致。

      我知道爸迟早都会离开这个家,他问我要不要跟他走,我说,我跟我妈,阿姨不喜欢我。他脸上风平浪静,好像很满意我的回答。他挑了个风和日丽的上午离开了,我跟站在窗边的妈说,别看他了,他再也不会跟我们有交集,真正的离开都是平静的。一个人是可以慢慢从另一个人的生命里淡去的,不必挂怀。

        说实话,我居然觉得失明对我并没有什么影响。最可怕的不是看不到,而是再也感受不到。别人觉得我奇怪,连白天黑夜都分不清楚,可我一直觉得,白天黑夜不过就是人凭借主观意愿划的界限,因为黑夜的到来身心俱疲,因为即将迎接白昼满怀期待,我不理解,这样的循环不可避免。

        乜医生,原谅我这些毫无逻辑的说辞,从角落里把它们拾起已经花了我大半的精力了。我不想再讲下去,我仿佛看到我说出的那些记忆溶解在杯中,妄图在倾诉中得到解脱,无异于饮鸩止渴。

        乜医生拍拍我的肩膀,似在安抚,我并不伤感,只是异常困倦。

      “你读过《老人与海》吗?桑提亚哥是个勇士,他一个人战胜了海。”

      “他那是一步一步走向死亡的无可奈何。”我漫不经心地回答。

      乜医生不置可否,只是问我,你还看得到海吗?

      我心中一惊,我看不到海了!我变成了那根独木桥,随海一起渐渐消失。我的困倦感分毫未减,我不需要时间把伤痕抹平,也不必得到所谓的解脱。乜医生,你终于让我变成了世上最孤独的人。

        “乜医生,你带走了海的苦涩。没有苦味的海不再完整了。”

        “我一开始就告诉了你这一点,可你还是愿意告诉我,不是吗?你需要的不是治疗,是一个倾听者。”

      我没再讲话,多说无益。我们的对话向着最机械,最无意义的方向延伸着,猜测他会理解自己,到头来是自己在一厢情愿地敷衍,似乎我们聊的投机。他是打捞悲伤的人,我只是拒绝他善意的海。现在,我只渴望他离去,让我归于沉寂。

      妈送走了乜医生,过来摸摸我的头。我茫然地问,妈,我可以睡一会儿吗?

妈好像心情很不错,你睡吧。

“妈,你看我画了什么?”

“只是杂乱的线条。”

“不,这是大海和独木桥。”

"大海上怎么会有独木桥。"

我又问:

“妈,你看我画了什么?”

“大海和独木桥。”

“不,你错了,这是枯萎的线条。”

妈激动地抱着我,不停的念叨,病好了病好了……眼泪不停的钻进我的脖子里。

可我只想大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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