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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爷爷的旧事

2021-08-28  本文已影响0人  Jingtjies

我爷爷去世已近四十年,这听起来是多么漫长的时间。

他去世那年我才不过五岁,那是刚刚会储存记忆的年纪。零零星星的儿时片段里,爷爷大部分穿着厚而肥大的棉袄棉裤,戴着黑棉帽,蹲坐在冬日的某个太阳地里,就那么久久的蹲坐着。

我从没有关于爷爷劳作的记忆,那也许是因为以前家人邻居口中的“痨伤”病,也即现在的肺结核,所致;总之,他在我记忆中是终日久久的蹲坐着,或在家门口墙边,或在不远处的打麦场边。按奶奶的说法,除了“痨伤”,晚年的爷爷似乎也被大人们认为头脑不大清楚了——我确乎是有一个记忆片段,我在院子里斑驳的树影里蹦跳玩耍,爷爷在屋里听起来兴高采烈地大声吟诵着a、o、 e、 i、u、ü ,大字不识的奶奶一边在厨房忙进忙出,一边唠叨着“你爷爷又犯糊涂病了。”我对爷爷的糊涂病并不以为然;我好奇的是他从哪里学来的拼音呢?我作为爷爷的长孙,还没有到上学的年纪;我的父母辈似乎小时候还没有拼音教育这一项;爷爷年少时候读书还是私塾,更没有这个。也许他只是在家外面久久的蹲坐时,偶尔有学童念着拼音经过,做过教师的他觉得有趣就学来了,当做是长长的孤寂的生病时光中一个排遣?

小时候的我,是不觉得爷爷有什么异样的。爷爷就是爷爷,只是他更安静一些,更孱弱一些。还记得有次挨了不知道哪个大人的打,我哭着走出家门来,看到门旁太阳地里蹲着的爷爷。我走近他,哭得更大声了,仰着脸,闭着眼睛哭。爷爷依然蹲着,却劝慰着我,劝慰着,又悉悉索索地在肥厚的棉袄里面摸了半天,居然摸出一个硬币来,递给我。那是一枚乌亮乌亮的五分钱硬币。我欢喜地接过来,不再哭了——须知那时候五分钱可以买整整五块糖的。现在想来,那枚五分硬币也许已经跟着爷爷很久了。

爷爷没有生病前,或者没有糊涂前,到底是什么样子呢?大人很少提到,我只模糊知道他当年师范毕业以后辗转了几个学校做教师,后来在最后一个学校被校长听课时候说教“反了”,因为这个“反了”,他彻底回到了家,从此不再教书。我数次听到奶奶忿忿地讲述“反了”的这段故事,但我无法再打破砂锅问到底跟奶奶追问到底是怎么个反法,因为奶奶确是大字不识一个,甚至都答不上来爷爷到底教的是什么科目,只是偶尔会跟我回忆爷爷年轻时候是怎样拿着一本带彩页的书,跟奶奶介绍胎儿在腹中每个月的形态。我因此疑心爷爷是位曾经的生物教师,但也只是疑心——有关爷爷职业身份的所有资料和信息,因为在特殊时期奶奶的恐惧,全部撕的撕,烧的烧了。一张照片,一片纸张,都不剩下,除了一枚牛角做的私章,工工整整的楷书刻着爷爷的名字,被奶奶留在身边。这枚章,就是爷爷在世间留下的唯一的有形的痕迹了。

但这并不是他在世间留下的唯一痕迹。当老人们提起爷爷时,总感叹说他是个多么实诚的人。听奶奶说,爷爷不做教师赋闲在家的时候,被公社请去做仓库管理员,不仅仅因为他识文断字,更因为他为人非常老实,不会做出假公济私的事情。他后来确实用实际行动证实了公社那些人的判断:即使是在最困顿的时节,无论家中老的小的如何忍饥挨饿,他一个仓库保管,从没有一次往家里夹带过一粒粮食,即便是他肥大的棉袄和扎腿的棉裤可以作为多么方便的工具。

再后来,爷爷生病了,回家将养着,直到离开人世。

他来这世上一遭,六十二年间,幼年丧母,少年离家去外省求学,青年在工作单位遭到排挤甚至辞退,中年回到家乡当一名公社仓库保管,又因病在家度过了落寞的不知道多少年的时光,也没有等到他最后一个孙儿出生,就安静离开了这个世界。

爷爷的子孙们,大多离开家乡,在远方开枝散叶;但是,我们不是个个都延续了他人性中的善良,坚忍,诚实和守信么?

如果有一天,他从未谋面的最小的孙儿问起爷爷的事情来,我就把这些文字拿给她看,使她知道,爷爷的血液是如何在她身上流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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