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真实的幸福就是致良知(读《真实的幸福》随笔)
在推荐《真实的幸福》这本书之前,插入一段回忆,因为这是多年挥之不去的困惑,也正是这段回忆逼我走上了对“幸福”的思考。
2001年3月,我参加研究生入学面试,当时一共四个面试者参加集体面试,由来自学院和企业的三位导师作为面试官,还有两位秘书负责记录。第一位导师问我们:盈利是企业的第一使命,你们觉得对吗?按顺序,我是第一个回答者,可大脑中却空空如也,凭直觉回答:不是的。企业除了盈利,还有更重要的使命。但如果导师这时候追问,更重要的使命是什么?我当时还完全没想好。好在,大家是顺序作答,这时候第二位同学已经在引用史玉柱先生的名言“企业不赚钱就是危害社会,就是最大的不道德”。等第四位同学回答完,代表学院出面的第二位导师咳嗽了一声:“刚才问的是盈利是企业的第一使命,而不是唯一使命,请你们重新回答并阐述理由。”我当时心里“砰砰”直蹦,是不是刚才的回答不对啊,但这时候反悔只会在面试中更丢分,硬着头皮也要编出一个理由。再次轮到我时,故作镇静地说:“我还是坚持认为企业的第一使命不是盈利。经营企业的道理和做人的道理一样,做人需要赚钱,但这不是做人的第一使命,所以经营企业也不能将盈利赚钱看做第一使命。”面试很快就结束了,后来虽然如愿获得了录取,可我始终为了这个问题耿耿于怀,因为给别人一个说法并不难,但要真正说服自己就没那么容易了。
在接下来的学习过程中,也同时参与企业的经营,后来也多次负责组织面试,对于面试的套路和技巧更是了然于胸,所以我知道当时导师所关注的并非我们的观点,而是在面试过程中所呈现出的综合素质及应变能力,从这个角度,我当时的表现至少会获得中上的评价。只不过导师问的这个问题还是深深地困扰着我,盈利到底是不是企业的第一使命,如果不是,那第一使命到底是什么?
今天在推荐《真实的幸福》之前,之所以要加入这段回忆,就是想对读者说,十五年后,我还是坚持当初的观点,而且这回要理直气壮地宣告:企业的第一使命不是盈利,而是追求幸福。
言归正传,首先介绍一下作者:马丁·塞利格曼(Martin E.P. Seligman 1942- )美国心理学家,著名的学者和临床咨询与治疗专家,积极心理学的创始人之一,主要从事习得性无助、习得性乐观、积极情绪、积极特质、积极组织等方面的研究。曾获美国应用与预防心理学会的荣誉奖章,并由于他在精神病理学方面的研究而获得该学会的终身成就奖。1998年当选为美国心理学会主席。
之所以浪费笔墨隆重介绍作者,是因为作者在心理学领域所做出的巨大贡献,正是在塞利格曼为代表的心理学家们不懈努力下,积极心理学才能够从一个被遗忘甚至被否定的尴尬境遇中重获新生,他们站在科学的前沿,向世界发出声音:真实的幸福是存在的,而且源自我们自身健全美好的人格特质——美德和优势。换句话说,中国传统文化所强调的致良知就是塞利格曼所说的追求真实的幸福。
本书作为积极心理学的经典和入门必读书,清楚简洁地回顾了塞利格曼探寻幸福研究的心路历程,也在其中反思了过去一百余年中,科学心理学在发展过程中对幸福理解的偏见和谬误,进而完整的介绍了积极心理学所关注的核心问题和理论框架。
为便于读者更好地把握本书脉络,简要叙述如下:
1、关于幸福,以精神分析学派为代表的传统心理科学研究默认一种假设
这种假设就是:人生没有可持续的真实的幸福。人们常说的幸福本质上就是没有痛苦,所谓理想的人生就是快乐的时光越多越好,痛苦的时光越少越好。人们之所以会从事道德的行为,是所谓“补偿”机制在起作用,也就是说,我们之所以做善事、做好事,是因为这样做我们可以逃避痛苦。塞利格曼称这种假设是“根都烂掉”的教条(P6)
值得额外说明的是:塞利格曼并不是仅仅将矛头对准了精神分析学派,而是科学心理学的所有传统研究。也就是说,心理科学各个流派都有自身的理论假设和研究领域,但在看待何为幸福这个问题上,精神分析学派所挑明的这一假设也基本获得了其它流派的认可。
2、传统科学心理学正是在这一假设基础上,开展了大量的研究,也取得了不错的研究进展,比如:
“根据我最近的统计,在几十种心理疾病中,已经有14种可以用药物及心理治疗的方法进行有效医治(两种可以完全治愈)。”(P5)
当身边的亲人朋友深陷精神疾病的折磨时,身为心理学专业的一员感到惭愧,因为严格意义上科学已经解决了的问题实在是太少了,面对大量复杂的个性化案例,“无能为力”四个字也同样折磨着我们这些致力于心理科学应用的从业者。
3、但显然这种假设是错误的,因为这种假设隐含着一种价值取向:逃避痛苦就是幸福。人类正在为此付出极高的代价:丧失生存的意义。
“为了摆脱问题状态,我们会变得更痛苦,甚至还不如以前。”(P5)
一方面,我们遇到越来越多的来访者,呈现出丧失生活希望的精神面貌,尽管他们的病因不同,痛苦的形式和内容也差异很大,但相同的一面则是整个人所释放出的强烈的消极情绪。他们来进行心理咨询,都抱着获取“灵丹妙药”的想法,总希望能在一番心灵教导之后,就能得到类似“忘忧散”一样的奇效;而一旦需要他们自身作出努力和改变的时候,无助感就会挫败他们所有的意志。
另一方面,我们也看到越来越多的所谓正常人,同样处于丧失生活希望的边缘,患得患失、怨天尤人,这些消极的情绪同样在侵蚀着他们健康的心灵。他们尽管还没有明显的心理疾病的症状,但他们却和那些来访者一样对未来充满恐惧和无助,生活当中的美好和欢乐越来越不能带给他们持续的幸福,担心幸福的消逝反而成为压在心头的巨大负担。
4、塞利格曼正是基于对传统心理科学的批判,提出了:人不只是要改正错误或缺点,还希望找出自己的优势和生活的意义。(P5)
塞利格曼所开创的积极心理学至为重要的进步就在于他将哲学中“人何以为人”的思辨命题与幸福论的科学研究切实地结合起来。
科学心理学的传统研究中,“信仰”是被科学家们忽略的领域。客观上讲,是因为缺乏有效的测量工具;主观上讲,科学世界的确有一种不能抬上桌面的默许假设:“信仰”这种独特的心理现象是人类理性不充分的产物,当人类能够借助理性掌握关于人的全部知识之后,除了相信科学规律和科学结论,其它所有的信仰都将被证明不过是人类欺骗自己的幻觉。之所以说这种假设是一种抬不上桌面的默许,绝大多数科学家都不会大张旗鼓的鼓吹这种观点,但绝大多数科学家也同样不会旗帜鲜明地批判这种观点,大家普遍采取的是一种心照不宣。
但在哲学中,“信仰”则构成“人何以为人”的关键,正是因为人类存在独立的自由意志,所以“人”才有别于其它生物体。换言之,正是因为有对人生的意义的反思和不懈追求,才真正创造出了“人”本身。
塞利格曼则旗帜鲜明地指出:幸福这一特殊的心理感受,绝非逃避痛苦和失败就能持续获得,只有充分的相信自身的意义和优势,才能获得真实的幸福。套用一句日常用语:人生的幸福就是真正成为一名顶天立地大写的人。
5、积极心理学正是将“幸福”作为核心的心理科学
积极心理学核心的任务就是研究积极情绪、积极人格特征(美德和优势)以及积极组织的特征(什么样的组织才能有助于提升积极情绪和培养积极特质)。这部分内容塞利格曼在前言中做了详细的说明。
6、我们所感受到幸福是否真实和能否持久源自三个方面
一是人类个体先天的因素对幸福范围的影响;二是环境因素对幸福感受的影响;三是通过我们自身努力所能控制的幸福感。
7、关于人类个体先天的因素
幸福恒温仪现象和幸福跑步机现象会因为个人之间的差异造成彼此幸福感的不同,而且这种差异会伴随个人生命的全程,认识这种现象的客观存在,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认识自己和选择生活。
8、关于环境的因素
通常而言,环境因素包括:金钱、婚姻、社交、消极情绪、年龄、健康、教育、地理气候、种族、性别、宗教、信仰。这些环境因素对个体的幸福感产生的影响和重要性各不相同,正如塞利格曼在书中的建议,为了获得持久的幸福,最好选择良好的民主社会,维持稳定健康的婚姻并多交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当然避免消极事件、消极情绪和拥有自己的宗教信仰也都有一定帮助。反而赚钱、健康、教育和地理气候都不构成关键影响因素。
9、获得真实的幸福,最重要也是最有可能去改变的则来自我们的努力
在第五章中,作者告诉我们,感恩和宽恕是我们提升回忆过往时幸福感的重要途径;而在第六章中,作者则强调乐观和希望是我们展望未来时的积极品质;在第七章中,作者分享了抓住当下幸福的关键在于享受高层次的愉悦和创造美好生活的满意感。
10、什么样的努力才是富有成效的呢?
简言之,培育健全美好的人格,巩固自身的优势,这就是塞利格曼所开出的药方。他通过第八章和第九章两章的内容进行了详细介绍。
11、如何才能在现实生活中获得真实的幸福呢?
塞利格曼在第十章着重介绍了如何在工作中获得幸福,在第十一章强调在夫妻关系中获得幸福的要点,在第十二章中重点谈了子女教育的问题,也就是如何在亲子关系中获得幸福。对比中国人讲修齐治平,塞利格曼则不厌其烦介绍如何在工作中、在婚姻中、在教育下一代的过程中,发挥自身的优势,践行美好的品德,追求幸福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正如致良知也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
12、本书尚未涉及积极组织的论述
尽管塞利格曼并没有在本书中详细论述积极组织的内容,但回应本文开头困扰我的问题,到底企业的第一使命是什么?修齐治平,真正的成功,无论是个人还是企业,必将是真实的幸福。
了解上述脉络有助于读者更深入地阅读全书,当然,关注本书的读者心中或许还有一大疑惑:几千年来,尤其是最近两百多年间,哲学、生物学、化学、社会学、心理学等各个领域都对幸福进行研究讨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这个话题可以上溯到哲学中最根本的天人三问,那么塞利格曼又是如何界定“幸福”的真实含义?或者说,他所讲的真实的幸福是否就是千百年来人们一直想得到的“幸福”呢?
塞利格曼不仅是一位心理科学家,也是一位将视野望向宇宙的哲学家,显然还是一位聪明的作家,他知道本书面对的是大量普通读者,而非皓首穷经的学者宿儒,他并没有在纷繁复杂的概念名称之中纠缠,而是将写作的重点放在芸芸众生如何获得“真实的幸福”。当然,塞利格曼对“何为真实的幸福”自有独到的见解,只不过他没有引用字典或者格言,而是借助全书结尾部分“最后一个问题(The last question)”(P260)做出了一个幽默而且富有深意的回答,原文不述,略作解读如下:
物理科学中有一个逼人自杀的规律:热力学第二定律,讲的是封闭系统,熵只增不减,熵增代表封闭系统永远从不均衡走向均衡,从充满变化走向没有变化。简单概括:如果宇宙也是封闭系统,那么世界必将越来越冷,直到最终死寂。悲观地说,万物的存在都不过是宇宙从大爆炸开始走向最后死亡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环节。
熵增定律是一个令人绝望的定律。人类积极行善也好、胡作非为也好,对于宇宙而言,微不足道。考虑到地球也是封闭系统,也必然会死寂,人类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最有财富、地位和最聪明、最自私的人会率先逃离地球,获得生存的机会;但令人绝望之处就在于封闭系统的熵增是不可逆转的趋势,今天逃出地球又如何?对整个人类的命运而言,早逃、晚逃,结局都是一样的。
如何才能使熵增的趋势可逆,这就是塞利格曼提到的“最后一个问题”,这也是科学家一直寄希望超级计算机能够回答的问题,而超级计算机只会回答:“数据不足以做出回答”。
科学家都特别希望找到封闭系统自身实现熵减的途径,因为这意味着新的生命类型的出现,以及永恒宇宙的可能。但正如超级计算机的回答一样,人类始终无法突破热力学第二定律的束缚。
但热力学第二定律却一直无法解释为何地球上会出现生命的和人类(唯一具有反思意义价值的生命),因为生命是低熵体,人类是其中更为具有负熵特征的物种,生命的出现,尤其是人类的出现,永远在创造着变化,不断打破均衡。正是这一矛盾给人类燃起了新的求知的希望,只有更深入地理解生命、理解人类自身,才有可能实现熵增可逆,走出死寂的阴霾。
在“最后一个问题”的结尾,塞利格曼用了一个基督教式的幽默:这片小物质(超级计算机最终死寂前的形态)自己问自己:熵可逆吗?它自己回答:让光出现。于是有了光。
塞利格曼讲这个故事只是想说明一点:美德和优势就是人类之光,离开了美德和优势,人类的结局只能是死寂。
当然塞利格曼不是华夏先贤,追求健全美好的人格是彼此共同的追求,但在修身的功夫上,彼此还是有很突出的差别:
1、塞利格曼的进步之处在于通过科学的方法和研究,揭示出对产生积极的情绪而言,培养美德和优势的作用远远大于改正缺点、纠正错误、弥补不足。简言之,如果我们致力于获取真实的幸福,主要的精力不是放在对自身施加各种保护、戒除各种不良爱好习惯,而是要放在让自己的优势更加突出,更加充满对生活、对社会、对生命的热爱。
2、但塞利格曼的积极心理学依旧沿袭着西方基督教文化一贯的思维定势,将美德和恶行、优势和劣势对立起来,相对机械地“为善去恶”。
3、对比华夏文明的致良知,则以中庸之道为核心,虽然我们也讲“为善去恶”,但具体实践中则是在“中”字上下功夫,“度”字上做取舍,善恶之间,并非一成不变,优势劣势之间亦会相互转化。
至于塞利格曼的积极心理学、中华的良知中庸之学,孰是孰非,不是片面之言可以枉定。我更希望能够为其融合做出贡献,而不是将它们仅仅看作不同流派的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