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雨天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我还是个小学生。那时候的夏天远没有现在这么热,冬天却比现在冷得多,我当然喜欢过夏天了。故乡所属的小城位于中国正北方,夏天最热也不会超过二十八度,如果天气预报出现二十六七度,人们就会觉得热得不可思议了。因为家乡的日晒特别强烈,气温高的时候,太阳会更毒,人在毒日头底下站上一会儿,就能被晒冒油,这一点儿也不夸张。一到夏天,庄稼地里干活儿的人们,每个人的脸都是又黑又红。正午以后,就连田里的庄稼都会无精打采地耷拉下脑袋,村里的人讲:植物在避晌。
这个时候,人和植物都渴望来一场酣畅淋漓的雨,可以自由舒畅地呼吸一下。但是家乡的年景是十年九旱,下一场雨并不容易。夏日午后的雨,常常是暴风骤雨,气势汹汹,来得快也去得快。在田里干活儿的大人们来不及回家,就被雨截在地里。留在家中的小孩更不能偷懒,他们要赶在雨来前收好晾晒的衣物,还要把初夏孵出的鸡娃仔们一只不差地捉回笼子。久旱的大地激起一阵尘烟,等到大人们回家时,早已被淋成了落汤鸡。他们毫不沮丧,反而兴奋地谈论着雨势,急雨仿佛是天神送给庄稼人的礼物。
雨过天晴,农民们便迫不及待地去地里看看庄稼。哪块儿地雨下透了,哪块儿田里的庄稼长得旺些,有没有地块儿遭受冰雹或者强风……奇怪的是,村子不大,夏日午后的雨总是不能公平地降落在每一片土地。村里的人们双脚沾满泥巴,也要逐一看看那些如饥似渴的庄稼在饱饮甘霖后生机勃勃的景象。
记忆最深的莫过于连阴雨的日子,那个年代,故乡的房屋都是泥土房,屋外的雨水顺着房檐上的椽檩滴滴答答地落下,而屋里也是到处滴答地响着。纸糊的顶棚一会儿就湮湿一大片,人们赶紧拿来盆盆罐罐,将棚顶捅开,接在下面。于是,屋里的雨声叮里当啷地此起彼伏,混合成有韵律的打击乐。这个天儿的人们,难得好好地休息一下,院子里的积水形成一个个浅浅的水塘,雨落下去,吹起了大大的泡泡。坐在窗边观雨的孩子,听着大人们熟睡的鼾声,不觉也有些困意,便揪个枕头躺在炕上。屋里的漏雨敲打盆的声音,屋外房檐上雨滴汇集后坠落地面的声音,和着雨天里一切自然的声响,都融杂成熟睡人梦里的窃窃私语。
雨一停,院子里刚刚下蛋的母鸡便扇动翅膀,跳上墙头,率先扯开嗓子发出“嘎咕咕”的叫声,向主人邀着功。于是,动物们都醒了。圈里的猪开始“哼哼”地拱着圈门,窝棚里的狗甩甩身上的雨滴,乖乖地蹲在窝口,翘首巴望着主人。叽叽喳喳的麻雀成群结队地飞进院子里觅食,淋湿羽毛的喜鹊从树上飞到屋顶,寻找猎食的机会。渐渐地,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升腾起缕缕炊烟,烟雾笼罩的村庄,温和而静谧。
整个暑假,下雨的日子也就最多几天。雨水总是像仙露一样令田里的庄稼和路边的野草抖擞挺立,而人们也可以慢慢享受雨天的幸福时光。我常常怀念那时的雨天,人们都不带伞,不用忙着赶活,纵然房屋四处漏雨,可依然浇不灭他们对生活的执著与热情。
在这个酷暑难挡的炎夏,我闭上眼睛,忽然看见了许多年以前漏雨后斑驳破烂的纸糊的棚顶。也许是时候来一场痛痛快快的雨了,给这苦夏降降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