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

九十年代，青岛第六海水浴场，栈桥西海岸边的滨海路上，有一个自发的跳蚤市场，沿着海岸线绵延有数百米。具体诞生于哪一年，已无从考究，可能是与“下岗”属于同一时期的产物吧。

春夏秋季节，是旅游旺季。每天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各色小商小贩便陆陆续续来到海岸路边，拿一块塑料布铺在地上，将各种廉价的衣服鞋帽、工艺品、假古董、日用品、海产品摆在上面，主要是向外地来的游人推销，间或还有一些现场制作油炸小食品的，香气伴着雾气弥散，甚是诱人。随着夜幕降临，摊贩便陆续点亮了各种小夜灯，或置于地上、或挂在竹竿上，高高低低，红的、白的、黄的灯光，蜿蜒起伏的沿着海岸线铺展开来，远远的看去就象是镶嵌在海边的一块暗黄色的绸缎，笼罩着雾色，漂浮不定。就在这昏暗的灯光里，人们三三两两地聚拢来，仔细地寻找着自己的目标。渐渐的，潮湿的夜空里，便弥散着或高或低的讨价还价声，小贩们焦躁的叫卖声。就这样，一直持续到八、九点种，人们会带着各样的满足或者遗憾散去。

对于这个夜市，我的印象是很深的。当时，刚刚参加工作，我在离夜市不远的单位里住单身，晚上没事的时候，就经常到这里转转。东西到没什么可买的，主要是市场上几个卖旧书的吸引了我。几块钱一本的名著既解决了收入低买不起新书的窘迫，又满足了自己读书的愿望。每次淘到自己喜欢的书，都欢天喜地的赶回办公室，抱着看个昏天黑地，有时候经常是通宵达旦。每次读完，抚摩着这些皮页泛黄、边角翻卷，过去可望而不可及的书籍，我心里想他们肯定曾经被很多人喜欢过，可能是因为看过的人太多、破旧的原因，才会被主人流放到旧书摊上吧。于是，我便把自己的书橱作为它们最后一个驿站，不再让他们受这种流离颠沛只苦，同时也把他们作为一种美好的记忆收藏起来。

就这样几年过去了，我分了新房子，夫妻团聚，生活有了规律。同时，随着工作的变迁，应酬渐渐多了，读书、逛夜市的心情和时间越来越少，慢慢的也就淡忘了。

一个周末，爱人带着孩子回老家了。一个人在办公室写稿子，不知不觉天快黑了，想着如何打发剩下的时间，忽然间就又有了逛夜市的冲动。匆匆收拾了一下，便乘着夜色和薄雾来到海边。远远的看去，夜市繁华如斯。走近前，发现人好象更多了，嘈杂依旧，只是逛夜市人看上去多了几分悠闲和漫不经心。沿着檩次节比的摊位，我走了进去，商品看上去没有一点变化。但是转了一圈，却没有发现那几个卖旧书的，问了几个摊主，都说不上来，有几分失望。生活条件好了，可能没人再买旧书了吧，我想。

慢慢地走了出来，刚想离开，却被一阵阵咿咿呀呀的二胡声吸引住了，循着声音走过去，在昏暗路灯下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正在拉着二胡，身前放着一块牌子，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挣学费。旁边，放着一个塑料筐，零零散散的有一些角票。又一个家贫学优的孩子，我边想边端详着她。姑娘的头使劲地向旁边扭着，即不看眼前的人也不看筐里的钱，双唇紧紧地闭着，脸上带着几分倔强和无奈。看来是第一次，是真的有困难了，帮帮她吧，我心里边分析着边把手伸进口袋里，抓住了一张100圆的纸币，刚想放到姑娘眼前的框里。蓦然听见，旁边又传来一阵阵二胡声。奇怪，今晚拉二胡的怎么这么多。扭头一看，两个20多岁的年轻人，也在拉二胡乞讨，看上去一幅老江湖，油滑的样子。我抓住钱的手又放回了口袋，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个关于编造虚假身世，骗取同情的报道。该不会又上当吧，再等等看，这样想着，我向远处海边的栏杆旁走去，这时候姑娘身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已经看不见她身影。站在海边，想着小姑娘的神情，我向大海深处望去，想静一静，判断一下自己分析的对不对。在清凉的海风吹拂下，我感到自己的第一直觉应该是正确的。转过身来，我就想找她去，却突然发现，小姑娘象蒸发了似的，从刚才的地方消失了，围观人也散了。我急忙向周围看去，没有发现那个倔强的身影。只有，那两个年轻的男人，仍旧在拉着二胡低声的哀求着----

一瞬间，我仿佛麻木了，只听见自己的心在砰砰地跳着，说不上来一种极为复杂的感觉在心里缠绕着，说不出来的懊悔。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100元纸币在紧攥的手里，已经变的皱皱巴巴、潮湿微热了。看着它，经海风一吹，我突然觉得它变的冰凉而又坚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