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下一秒会死，你要不要继续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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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周寒舟
（1）
“姑娘，我是看你一个人怪可怜的，才这么便宜租给你，你可千万别听他们瞎说，我这公寓好着呢，真没有死过人，那人是生病了送医院的路上死的，跟我这房子可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胖房东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林鸰却没心思听，她的注意力全在客厅的一副油画上。
画上一对相拥的恋人背影，共用一把红伞走在雨中，远处有三两行人和模糊不清的建筑物。
看着，林鸰自嘲一笑，即便跟美术专业的油画才子恋爱了5年，她也仍然没有学到一星半点，无法从一个专业的角度对这幅画做一个评价。
她只知道她喜欢这幅画，尽管她看得出它不过是一个初学者的作品，可画中的情景，她也曾经历过，如此熟悉，仿似是她的曾经，轻易勾动她的心绪。
彼时她和楚枟还是羡煞旁人的亲密恋人。
南方多雨时节，楚枟总是会打了伞来接她，俩人共用一把伞，相依相偎的幸福甜蜜足以驱走因这阴雨连绵而生的晦暗心情。尽管伞足够大，楚枟也总是把伞倾向她的一侧，她劝他都不管用，总要她做微恼状威胁以后不准他来接她了，他才肯照做。
而如今，那些过往的甜蜜却都只能被冠以“曾经”之名，丢进回忆的角落里了么？
（2）
胖房东眼见自己说了这么半天，这姑娘跟傻了似的只盯着那么一幅画看，她也跟着看过去，不过寻常的一幅画，也没什么特别的呀。可瞧着这姑娘眼眶微湿的模样，她眼珠一转，立即断定她是失恋了，才会见不得这样温馨的画面。况且除了失恋了的疯子傻子，一个正常姑娘哪儿有胆子来租她这个公寓。
胖房东又上上下下打量林鸰一番：姣好的面容上是掩饰不住的憔悴，眉眼间也染着哀愁，身上的衣服不是什么大牌子，随身的一个鼓囊囊的背包大概就是行李了。
失恋又没钱，急需一个落脚地。得出这么一个结论，胖房东瞬间有了主意。
她轻咳两声，略带惋惜道：“说起来，这幅画是上一任租客自己画的，我过来收拾屋子的时候，见着有画板、笔、颜料什么的。这公寓啊原来是租给了一对恋人，那姑娘很活泼讨喜，小伙倒是有些木讷，不过俩人倒是甜甜蜜蜜的，可后来……那姑娘家里不同意啊，就来了人把姑娘弄走了，姑娘哭得撕心裂肺，那小伙1米8的大高个，愣是也哭得稀里哗啦。”
“恩，再后来……那家人又来闹了一次，却是恨不得杀了这个小伙。原来那姑娘回了家以后，先是不吃不喝，以死相逼，后来又趁着父母不注意偷溜了出来，结果跑得急没注意，出了车祸。我也不瞒你说，那小伙大概是伤心欲绝，觉得是自己害了人家姑娘，就喝了安眠药，可我老早就觉得他不对劲，也就留意着，所以很快就发现了，虽然没救过来，可这怎么也算不上是我这屋子里死了人……”
“我租，把合同签了吧。”林鸰打断了胖房东的话。
胖房东一怔，随即眉开眼笑道：“还是姑娘明事理，来，合同我都带来了……”
签完字，交了钱，胖房东的心里算是踏实了。她其实并不多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肥皂剧她看得多，情节过程随口就来，她想也就她这样的小姑娘容易心软，为这些悲情故事而感。可她却不知道，林鸰早知她心中所想。
走之前，她看林鸰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就好心建议林鸰要是看着那画不舒服她可以帮忙拿出去扔了。
（3）
那幅画还是挂在墙上。
当时听房东说要把这幅画扔了的时候，她竟心口猛地一缩，疼得厉害，所以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她也不知为何会如此，明明不过是第一回见到这幅画。
可这几天住下来，每日抬头看见，她总觉得那幅画上的人物每天都在变得更清晰了一点，像是在被谁修改完善着。
更令她不敢置信的是，她觉得这幅画是她所画！
她记得，有一回她弄脏了楚枟给自己画了好久的一幅肖像画，讨好求原谅时就承诺一定也亲自画一幅油画送给楚枟做礼物，可她学了好久都没能画出个像样的，所以早就作罢了。
林鸰苦笑，她想自己可能生病了， 低血糖或者睡眠不足导致了意识混乱，要不然如何解释呢。
可她不想去医院，就这样病着吧，一觉不醒最好了，不必痛苦。
这一日，她又那般窝在沙发里，盯着墙上的画。她确信，这幅画的确在变得更清晰，因为人物越来越明显立体。
（4）
淅淅沥沥的雨下着，林鸰却不觉得凉，因为那雨水一滴没落在她身上。
她看着街上打了伞匆匆而过的行人，似乎没人注意到她。
“阿鸰，别乱动，小心淋湿了。”
“不要，阿枟，你再不把伞打好，我以后就不准你来接我了。”
男子宠溺的语气，女子撒娇一般的威胁，多么熟悉的场景！
林鸰看着，一下子就湿了眼眶。
是她的阿枟，那个姑娘是她，是他们那么幸福的曾经啊。
她这是进到画里了，还是做梦？
她试图叫住他们，可是他们听不见，笑着说着往前走了。
她跟着他们回了家，回了那个装满她温馨回忆的家。
门口的鞋柜里，三层装的都是她的鞋子，阿枟只有一层；客厅的沙发是他们一起选的，温馨的居家风格，他们喜欢窝在这沙发里看剧；半面墙上都是阿枟给她画的肖像画，笑靥如花的，托腮沉思的……卧室的衣柜梳妆台都是她喜欢的粉色，阿枟不介意装成公主屋，他说会做她的王子；餐厅的厨具她只管挑喜欢的买，阿枟负责用……
而此时厨房里，阿枟在做饭，她在旁边捣乱。
阿枟总是这样，他说舍不得他的姑娘辛苦，他说要给她所有的宠爱。
而他也的确是这样做的。他对她那么好，好到他明明对花生酱过敏，却总是在冰箱里时刻备着，因为她喜欢吃；好到她痛经难受的时候，他就让她咬他的手臂，说要和她一起疼；好到她做梦嘟囔了一句吃的，他就起来开车出门去给她买……
可这般对她好的人，那时还总说她是天上自由的鸟，怕自己这般沉闷的性子不讨她喜欢，留不住她。
她便笑他傻，“楚枟，枟，树木的纹理。我若是鸟，定要寻嘉木栖息。你就是我的嘉木。”
林鸰想起自己一直没有告诉过他，她曾以为他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人，是那天上淡然从容的云，不需与谁相携，独自便足够精彩，而自己能得他俯身眷顾，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5）
恍惚间，林鸰又来到了S大的教学楼。
前面一间教室是美术室，她推开门进去，看见了站在窗边画板前的少年。
他正在一边观察窗外，一边画画，嘴角带着笑，那般甜蜜，似乎溢出香甜之气。
林鸰有些好奇，她当然见过这般笑着的阿枟，可是此时他又是为何而笑。
不待她走过去，门又被推开了，进来一个人，是阿枟的好友夏雨。
自从毕业后林鸰就没见过夏雨了，此时倒是无比亲切。
“楚大才子，又来偷画你女神啊，啧啧，你说你好歹也是咱们系一大帅哥，直接上去追啊，这么天天偷着画，人姑娘又不会知道。”夏雨说着，抬手扔给阿枟一个苹果。
阿枟接了，拿在手上，看着窗外，缓缓道：“她活泼可爱，像一只自由欢快的鸟，我哪里追得上。她应当不喜欢我这种性子的吧，如果我也像她那般阳光热烈多好，我们就会有更多共同话题和爱好，那样或许早就比翼双飞了。”
林鸰听着，慢慢走过去，她心里已经知道他说的是她。之前在一起的时候，阿枟也时常这般说，她总以为那是他的玩笑话，竟不想他是认真的。
“唉，多少姑娘听了这话要伤心了，我们楚大才子竟对一人情深至此！我记得我高中时候为了跟女同学亲近，特意去看那谁的诗集，那上面有一句‘鸟儿愿为一朵云，云儿愿为一只鸟’，以前还不明白，看你才知道这是爱到深处恨不能成为她啊。”
“嗯。她是鸟，自由如风，我爱她又如何能做致雨的云。”
他们又说了什么，林鸰已经听不清了。
她看着窗外站在湖边练习声乐的自己，想到这时她还的确没有跟阿枟在一起。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阿枟就已经注意到她，还这般喜欢她了。难怪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表白也做好一定会被拒的准备了的时候，他却是给了她肯定的答案，她欢喜的几乎晕过去，他却跟她说谢谢。
她似乎还在他的书房里看到过那本《飞鸟集》，因为有那一句的那一页是旧的，被反复翻阅过。
林鸰好想去抱一抱阿枟，她想告诉他，她也曾如何垫着脚仰望他。他在学校很有名气，有才有颜，又有沉稳内敛的气质，她对她一见钟情，却害怕他那般淡然的人定是不会喜欢她这样叽叽喳喳的姑娘，于是她曾刻意去压制自己的性子，去学习稳重优雅。
原来，我们都曾那么傻，我们都曾爱一个人爱到自卑，爱到以为只有成为你才能与你比肩。
（6）
眼前的景象又变了，她看见阿枟抱着她放在床上，可是……
卧室厨房卫生间，沙发桌椅，林鸰不敢置信地来回走动确认着，布局和家具赫然是她此时居所里的一切。
除了客厅墙上没有那幅画！
她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难道房东说的那对恋人就是她和阿枟？
不不，她跟阿枟可不是因为父母的原因分开的，况且，她没有跟阿枟住过这里，她没有出车祸，没有……
可现在他们的的确确住进来了，而她像个鬼魂一样只是在旁观着这一切。起初她就有些奇怪，她像是完全听得到胖房东的心思，她还以为那不过是她的猜测。
林鸰愣住了，难道一切都是假的么？
“这里是哪里？你不接我回家么？”她听见自己虚弱的语气。
“阿鸰，要委屈你跟我先住在这里了。原来的房子我拿去抵押了，用来偿还那些画家的损失，父亲的事情，我也已经找了律师，相信不久就会有结果的。你先别担心，好好休息，你才大病一场，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
然后画面开始快速切换着，一切都又好了起来。阿枟重新开始画画，她也找了工作，他们下班了一起买菜，一起回家。她又缠着他说要学画画，她说最喜欢雨中相拥回家的场景，她画了那幅画，阿枟在帮她慢慢修改。
（7）
林鸰旁观着，却像掉入了迷雾里，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错。
她又看见了她记得的他们分手的时候。
阿枟原本跟合伙准备开画廊的，店面和画家都找好了，那人却卷了钱和画跑了，而此时他的父亲也因为贪污被起诉，资产都被冻结了，往日的亲友也都不肯帮忙。
阿枟受了双重打击，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他不肯说话，不肯出门，甚至不肯吃饭。她心急如焚，却实在帮不上忙。她害怕他想不开，就辞了职在家守着他，他不吃饭，她就喂他，他不睡觉，她就陪着他熬夜，她想他们一定会熬过去的，阿枟一定会振作起来的。
可是那一天，阿枟那么冷漠地看着她，说让她走，说他不愿意再背负一个人的人生，说他不愿意再承诺她未来。
他说完就离开了家，她等了五天，他都没有回来。她怕他在外面过得不好，于是匆匆拿了背包，她想她走了他就该回来了吧。
原来阿枟并没有走远，他就在楼下的快捷酒店，原来他每一日都要在楼下张望很久，原来他看见她离开时是那般心碎绝望的表情。
她看见他又回了家，他一个一个房间走过去，最后抱着她的油画颓然地坐在地板上。他哭得像个孩子，他说怕照顾不好她，他说这段日子让她受累太多了，他说他爱她，他说对不起。
若不是知道他原本就那般觉得追不上她，林鸰必然会骂他懦夫，怪他把面子看得比自己还重才忍不了被自己看到贫穷无助的模样，可此时她只觉得心疼，这个男人是爱她爱到骨子里去了，才会如此害怕。
她呢，她在哪里，赶紧回来啊，赶紧抱一抱阿枟。
她记起来了，那天她出了家门正觉无处可去，却接到阿宁电话，就去了阿宁那里。
不，不不，她是去租了房子，遇见了那个胖房东，看见了那幅画，听见了那个故事。
（8）
她太累了，脑子像要炸开了一般。
她混乱了，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幻境了。
她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她勉强地睁开眼睛，摸索到手机，拨通了电话，可是没人接。
她想要起来，却掉到了地上，“嘭”一声，疼痛却让她知道她还活着。
“阿鸰，你怎么了？”
她听见好友的惊呼，原来还在阿宁家里么？阿宁说了什么，在骂阿枟，要送她去医院么。
不，她不要去，她要见阿枟，她强撑着让阿宁打阿枟的电话。
果然阿宁能打通，想来那一日她能刚好就接到阿宁的电话，也是阿枟提前安排的吧，他那般舍不得她，又怎会让她流落街头。
“楚枟，你他妈赶紧给我滚过来，阿鸰都烧傻了还不肯去医院……”
林鸰没有等到楚枟，她让阿宁帮她向阿枟问一句“如果下一秒会死，你要不要继续爱我”。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她应当是看到了未来，或许是未来她死的那一刻，她心中太过强烈的不舍，超越了时间和空间来提前告知她。
既然已经知道了，她绝不要再和阿枟因为这件事而一时分开，一天一分一秒都不行，他们哪有时间去浪费啊，他们该抓紧去爱的。
那些怕她吃苦，怕照顾不好她的理由都去见鬼吧，活着就在一起，除了死亡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后来，阿枟告诉她，那天听见阿宁那么问，他吓得几乎肝胆俱裂，他真怕他心爱的姑娘死了，他从来没想过这个世界上会没有了她，他说如果你真的有什么事，我不会独活的。
林鸰信，他未来的确是那样随她而去了。
他从医院接了她回来，果然是回到了这个公寓，他解释着，如同她看见的那般。
林鸰看着熟悉的一切，目光落在空荡的墙上，心下安稳。或许未来那幅画仍会被挂在那里，但那又如何。
我从来不畏惧死亡，我只怕活着却不能与你相爱相守，如今你在我身边，还有什么遗憾。
最好，我能改变未来，若不能，我也不后悔与你爱一场。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