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离家不远了,还有一万公里!
(一)
1944年冬天,苏军已经解放了苏联全境并全线反击,先头部队已经进入德国本土,这一次轮到不可一世的德国人妻离子散了。
拜恩州。德国军列载着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们,一列列呼啸着向着硝烟升起的地方。少校克利·基文斯望着少妻幼女,“我要回来,陪你们一起过圣诞。”女儿抬起眼望着他:“您给我带一张明信片好吗?”这个父亲回答:“好的,我一定会。”
谁也想不到,等到那张明信片,要到八年之后。
一部以战争为背景的电影,直接略过了战壕和枪声——苏军的军事法庭上,主审官宣布:被告人被控从事战争犯罪,被判处劳改,刑期25年。
迪尼夫角监狱,位于北极圈内,白令海峡西岸。离最近的城镇数千公里,整座监狱连围墙都没有,因为根本没有必要:逃跑的唯一结局就是在零下四十度的冰原上冻成冰坨。这里每天都有人死去,医生们无所事事,他们唯一的工作就是签发死亡通知书。
接下来的情节可以想象了,基文斯还记得女儿要一张明信片。
第一次逃跑失败。基文斯被关在一个仅容直立的下水道中,一连多日,但是让所有人吃惊的是他居然没有死。他抓着狱医史塔科的衣角说,“你要救我,我想回家。”
“你离家不远了,还有一万公里……”
迪尼夫角监狱是连狱医也不想呆的鬼地方。史塔科也在精心准备着一次逃亡,但当他得知自己已经得了癌症,再也无法完成逃亡时,他把自己设计好的路线、准备的食物,还有生的希望,都留给了基文斯。
这一段,我想起了《基督山伯爵》中的唐代斯。当然了,我想《荒野猎人》也借助了《极地重生》的灵感,甚至前几年热映的美剧《越狱》中都有这部片子的影子呢?那么,如此紧张刺激既冰冷又热情的情节里,坚韧的基文斯怎么会没有一个合格的对手呢?
苏军上尉施哥夫在影片里只有一个表情,那就是残酷和冷傲漠然,他与基文斯的共同点就是目标一旦确定便不更改。
一周的时间里,所有的狱警都毫无收获,几乎每个人都确定基文斯已经冻死在哪处荒草野丘之间了。只有施可夫一个人,直到影片结束时也坚信和自己同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基文斯正在咬着牙,冒着零下四十度的严寒,徒步穿越漫无边际的西伯利亚。施可夫带好装备,出发了。
(二)
做为二战的联盟国,中、美、英等国接受得到的各种宣传和信息,甚至包括电影,都以正方的大无畏和反方的残暴为主流,但是理智告诉人们,任何博弈都是双方的苦难和煎熬。能真正从反方的角度剖析战争和人性的片子总会因其新颖而令人耳目一新。在这里,可以顺便提一下日本的战后伤痕片,如果有兴趣不妨找几部来看看,以东方人的细腻保证不会让你对日本影片失望。
德国人的严谨和坚韧是与生俱来的,战后德国电影四杰如卡尔梅鲁、弗里兹等都将日尔曼民族的精神内核重新梳理成一部史诗。特别是战争片,在看惯了日本和德国在战场上的惨败之后,《极地重生》当真是一部让人拍手称快的电影。它直接忽略了对战争本身的审判和价值观的衡量,而是将其放置在战争的大背景之上,从“人”这一主体出发,挖掘战争之后的人性精髓。毕竟战争有对错,人性,永远是没有错的,而且是世界通用的信息代码。
众所周知的原因,德国电影与中国相距似乎过于遥远。在有关战争体裁上,日本与德国“异曲同功”,但因为文化和地域的相邻,甚至“抗战剧”的持续高烧,中国人多多少少可以观看到日本的战争伤痕片,但是德国片则显得模糊不清。
但是奥斯卡上,永远不缺乏德国人的精致和宏伟。《极地重生》里,导演也巧妙地绕过了对战争的指责,甚至不置一词,而是直击枪和玫瑰之外的对精神层面的剖析。无论角度、手法、立意,甚至影片的各种艺术手段的运用都堪称精典。在电影里,主人公得到了苏联猎人、鄂温克人、犹太人等各民族人的帮助,让整个世界都只对一部电影感觉到了零下四十度之外的温暖,并试图通过电影本身,向整个世界说一声抱歉——虽然德国人对犹太人有着最惨无人道的摧残,而导演偏偏设计了主人公被犹太人施以援手的情节,这甚至是一种精巧的“赎罪”,也让一部德国战争电影可以在世界范围内得到认可而不必勾起审判和敌视的欲望。
这种德国式的精细,让显得粗枝大叶急功近利的中国电影相形见拙。
(三)
虽然有两个半小时长,但这绝对是留得住观众耐心的一部精彩无比的视觉大餐。电影拿过包括美国国际电影展杰出成就奖和米兰电影节最佳男主角等十余项世界大奖,并得到整个世界的认可,包括二战时的德国的敌对国。这得益于影片的角度是中立的,这一点太重要了,没有人会关注纳粹、侵略这些词汇,而是在每一秒的紧张刺激中,去感觉人和人性的共振——一个铆足了劲穿越一万四千公里严寒荒野的逃亡者,一个同样坚韧、誓死追逃的捕杀者……
当观众已经坐足了两个小时后,基文斯来到了苏伊边境,过了桥,就似乎可以进入安全地带了。基文斯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一步步向桥上走去,对面突然出现了一道强光。
基文斯抬起头,桥上是施哥夫冷冷的目光。背后是苏联士兵,前面是那个苦苦追捕了一万公里的猎人,桥下是汹涌的大河,五年牢狱,三年逃亡,一切都在这一刻功亏一篑烟消云散了吗?
施哥夫居然侧过了身,给这个入地无门的逃亡者让开了路。基文斯诧异了一下,迟疑地继续向前走,与施哥夫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后者带着一贯的冷傲轻轻的说了一句:
“最后的胜利,还是属于我……”
这是一个军人对另一个军人的对话,一个奉国家之命对自己的职责尽心尽力的军人对另一个同样为国尽忠的军人的对话。
军人的天职是世界共通的,那就是听命,效力,尽忠。在这一点上,追捕者和逃亡者都做到了极致。两个同样意志坚定不肯低头认输的人,在一场生死之争中居然惺惺相惜,施哥夫尊重他的对手,但是他绝不认输。
一万公里的归程,两个男人和若干相干又不相干的各色人等,两个半小时的风雪和风雪中的温暖,一个在生死逃亡中仍不忘找一张明信片的细节,最后二十分钟没有音乐没有对白只有蒙太奇式镜头切换的独特手法。回家,成了一个男人的终极目标,而另一个男人的目标,是抓到他……人性的伟大就在于学会原谅,就像整个世界原谅了德国、日本、意大利,像施哥夫最终还是放了基文斯一条生路。而一部电影所能包含的全部意义,就在于,向上,向善,不去问罪之根源,学会宽恕和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