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
人从什么时候开始长大,可能是你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可能是父母生病开始需要你的照顾。被我们告别的时间,在记忆里被后来接触的新鲜事物不断冲刷打磨,最后成为心里的一粒粒珍珠。
我很庆幸童年记忆里有奶奶、爸爸、妈妈、哥哥的影子,哥哥教我多读书,于是我就读《边城》,我知道这是发生在湘西的故事,沈从文先生用细碎的文字建造出每个人心中的边城。我也有自己的边城,跟沈先生有几分相似,位于湖南西南边陲,与广西贵州交界处,有山崖下的屋、有竹、有河、有狗、有亲人和近邻。
湘西多丘陵,小山大山弯弯绕绕,于是便把这一块地方与外界阻隔开来,不论外界车水马龙,高楼横生,这里能看到的依旧是坐落在山脚的木屋,这是一块被世界遗忘在角落里的土地。小河从土地中间穿过,于是人们就将河对面山脚下的村落叫对门河,河的两边全是农田。与边城不同的是这里没有渡船,时代的发展给这个村子带来了一丝进步,来往的行人都从水泥桥上经过。这边河的人要去对门河种田种菜都会用扁担挑着秧苗扛着锄头快步从桥上走过,老人小孩则过桥来到寨门口的大树下乘凉玩耍。
村里的农田大部分是我爷爷奶奶那辈老人开荒开出来的,农田一年种一季,春天让水播种,秋天排水收割。在我小时候看到大人种田很少施化肥打农药,因此稻田里总有许许多多的泥鳅、黄鳝、青蛙。这便是大自然给这些每年辛苦翻耕的农民最直接的馈赠。
对于这些生活在田里的动物,我小时候也是极爱的。农田与农田之间隔着一尺的水沟,用作你家和我家稻田的分割线,也是重要的浇灌水渠,山上哗啦哗啦流下的水到了这里流速就已经变得缓慢,因此水沟里长满了青色的杂草,鱼虾躲在这里不易被人发现,但这也难不倒我那有几年捞鱼经验又身手敏捷的哥哥。哥哥比我大六岁,在我没出生的六年时间里他是家里的独宠,在我出生后不仅分掉了父母对他的爱,父母忙时便时常叮嘱哥哥照顾好我,因此记忆力小时候哥哥对我的态度总是不耐烦的。
哥哥喜欢跟着邻居家大他几岁的哥哥一起玩,我就喜欢跟着哥哥一起玩。哥哥去田里捞鱼,我提着有我半人高的桶子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走在一尺宽的田埂上,哥哥冲在前面,用捞斗往水渠里斜着由下游往上游铲,铲出来有时是泥水虾米水草等杂物,有时又有几条手指粗的泥鳅在泥水里活蹦乱跳,这时哥哥提起捞斗兴奋地喊到:“杨全,拿桶过来。”我着急忙慌地往前走几步,把桶放在离哥哥很近的田埂上,他把捞斗往桶里一翻,几条泥鳅就在桶里蹦跶。在我面前哥哥从来都是直呼我的大名,直到后来我们都大了,母亲在病床上听到了便说:“要叫杨全'妹妹',别叫她大名。”
获得泥鳅的方式有很多种,春耕还未下秧,父亲会把水让进农田,白天可以用捞斗捞,晚上用鱼杆扎。芒种之后田里的水稻绿油油一片,这时摆弄农田的父亲会在修补田埂时用手在泥里摸,摸出来有泥鳅也有黄鳝。到了秋天,田里的水放干了,稻谷也收割了,放学后,我就跟着哥哥去田里,把禾根连土拔起,看到哪里有手指大小的洞就往哪里扣,扣到最后运气好会找到泥鳅的老巢,运气差一点就扑个空,继续寻找另一个洞眼。
喜欢吃泥鳅的,即使到了晚上也会想办法出去捉泥鳅,晚上不像白天,有日光,于是便要借助工具。一把鱼叉,一个竹篓,一个火篓。鱼叉是这片土地特有的捕泥鳅工具,形状类似长柄的梳子,在夜里,月光不够亮,看不清田里的生物,就把崇篙点燃放在火篓里,提着噼噼啪啪响的火篓靠近水面,看见一条不动的灰色泥鳅,就暗暗用力抓紧鱼叉柄,瞄准两下,快速往下一扎,泥鳅就被叉在了鱼叉上,将它从泥水里提起来放进挂在腰上的竹篓里。
初春晚上的稻田间,长满了杂草,有时还会有一两条花蛇钻出来。母亲和哥哥便不让我进入农田,只让我在水泥路上边等着。看着崇篙跳跃的火光慢慢变远,母亲和哥哥的一句句谈话声钻进我的耳朵,虽然听不清除内容,但总会心安。寂静的夜晚除了月光和星河之外的光亮总是代表着人的方向。天上的光和地上的光本没有交集,是夜色将他们融为一体。
一道流星划过天空,哥哥提高嗓子转过头朝我喊:“杨全,快看流星!”。回家时哥哥的竹篓已经重了许多,他还想再确认一下:“刚刚的流星你看到了吗?”。
此后虽然也看到过几次流星,但都没有在田埂上看到的流星那么明亮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