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火 三
You know something is happening here.
But ya' don't know what it is.
Do you?
三日前,鹤城以东,黑岩城。
黑岩城位于乌陵域的中心,从远处看,这是一座生气勃勃的城市。一条大河自西向东贯穿了她,带来了丰富的水资源和贸易,河岸边如同蚂蚁一般的络绎不绝的人群,与河上不时出现的小股船队,都正说明了这一点。站在平原的这一端向着她望去,你会觉得,倘若说鹤城是一个立于边疆严阵以待的沉默甲士,那么黑岩城则是卧于大地正中心的一位明艳动人的少女。
但是随着人的脚步一点点地拉近同她之间的距离,以至于渐渐能够看清她身上的种种细节以后,就会发现那位明眸皓齿的豆蔻少女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位已经能够从外表上看出些许岁月痕迹的女人。时间在她的城墙上染上了些许斑驳,道路上穿行的人群所呈现出的也是一派疲惫的神采。河道上顺流东去的船只往往是些中小型的运粮船,且吃水并不深。
但是等到人的脚步移到城下,当城墙上那些粗糙的石砖和路旁不远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果园映入眼帘,你会再一次看到完全不同的她。你会发觉乡土气息厚重的她并不在意自己是否明艳,零星增添的黑色砖瓦也无法掩盖掉自历史中洗练而来的那种沧桑。此刻人们眼中的她更像是一位母亲,弯下腰耕耘在大地之上,当她看向她那些世世代代依靠土地来耕作繁衍的朴素子民时,她温柔的目光中饱含爱意。
当李燕亭第一次踏入这座城市时,他立刻感受到了她那种介于沃野农田和城镇集市之间的气息,这在他所成长的地方是很少见的。但是一路上的风景已经向他反复诉说了这里的故事:在这片广袤,连绵不断的黑色丘陵之上,世世代代居住着的是那些依靠农田和果林生活的人们。这片黑色的土地滋养哺育了他们,而产自附近的森林或是远方的千山之山的木材则搭建起了他们的农舍和城市。相比鸣境更北方的那些靠近人类世界中心的繁荣地带,位于鸣境最西南的乌陵所展现出的是一派完全不同的田园牧歌的景象。
走进城市的时候,他顺手在路边小摊上买了一布兜的各色水果,一边吃一边兴致勃勃地沿着主街闲逛。顺着人流,没有花太长的时间他就找到了一座看上去简朴低调,同时却宽敞且繁忙的大宅。大宅的正门直通一条宽阔的大道,行色匆匆的商人,提着大小包裹的农民,腰剑背弓的冒险家在这里川流不息。
李燕亭在门外驻足观望了一阵,抬头看去,见大宅的正上方只悬挂着黑岩城的标牌,却没有熟悉的商盟的字样。在北方的那些地域,作为人类世界最大的商人联合体的商盟,其建筑不论在哪一座城市都是最为醒目繁华的,而在黑岩这里却并不见踪迹。这着实有些罕见。
他一边嘴里嚼着一种圆滚滚的紫色脆果,一边利索地填好了门口办事处的登记表。填完基本的姓名年龄与来访事项后,在下面的所属势力一栏他本想填上鸣境法师塔的字样,但想了想还是作罢,只是留下了空白。
他把填好的表格交到了桌子后面一位办事员的手里。对方只是看了一眼,就告诉他请到一旁等待。于是他只得耸耸肩,转过头走到了等待区,找了一个空着的位置坐下。他先是扭头看了眼旁边穿着灰色长衣的中年商人手里的文书,发觉对方只是在反复看一份寻常的地契以后,便不再关心,从布兜里又摸出一粒果子递到了嘴边。
“黑岩城,黑岩城,有了。这里应该是有商盟的...”他一边啃着果子,一边喃喃自语地翻着笔记。在北边的时候,他听闻黑岩城是乌陵唯一有商盟驻地的城市,可是真的到了这里之后却并没看到什么商盟的迹象。
“商盟?”旁边的大叔听见了他的喃喃自语,转过头看着他。
“小伙子,你刚刚说商盟?”
“总之,我办妥了私事,就直接把他带过来了。”
半个时辰后,城内一处别馆,中年商人一边坐在藤椅上吹着热茶,一边向着面前的另一个中年人介绍着他刚结识的少年:“免得他一个孩子在城里瞎转。”
李燕亭一边透过茶杯上方的热气看着他们说话,一边从后背的包里又摸出一个果子。
“所以小伙子你是从法师塔来的。”坐在他们对面的紫衣中年人正面反面翻看了两眼李燕亭的身份牌,就隔着桌子递还给了他:“这次来乌陵所为何事?”
李燕亭放下了茶杯:“是法师塔的一项研究。”
“在乌陵?”
“或者说是千山之山。”李燕亭点点头:“是关于山人的。”
两个中年人同时皱了皱眉头。
“若是往年还好...”穿着紫衣的男人想了一下:“前两年山里情况还算稳定,一切都好安排。不过如今...”
“若是担心山人的话,自保方面我想没多大问题。”李燕亭看着他:“还是说会有什么其他问题?”
“也有这个原因。这两年山人暴动频繁,西边的鹤城前段时间才刚被大股的山人部落冲击了一次。除此以外,千山之山不同于乌陵,山野中地形复杂,哪怕是在边缘地带,不熟悉线路的人也时有迷路上十天半个月的。法师塔素来与商盟交好,我们看你也如同看自己的后辈一般,实在不好放你进山。”
“我也正是为此而来。”李燕亭点点头:“我的计划是想在这边找一个向导,所以才找来了商盟。”
“我正是要和你说这个。”中年商人说:“如今时局不定,向导恐怕不好找。”
三人低头沉吟,一时不知话题该如何进行。
这时,突然从门外楼梯一侧传来了一个清爽的声音:“藤叔若是觉得棘手,说不定我倒有办法能帮上这位朋友。”
三个人齐齐抬起头,只见雕花木门外走进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一头黑色短发,一根细细的暗色腰带扎住短袍,脚下踏着一双棕色兽皮靴,乍一看朴素寻常,细节处却又给人一种穿着考究的感觉。明明他年纪还尚轻,可人刚一进来,李燕亭便觉得眼前的两位商盟前辈齐齐松了一口气,仿佛只要他来了,事情就已经有了着落一般。
“原来少堂主已经到了。”被称作藤叔的紫衣商人站起身为青年让了坐,自己则站在了少年身后。而带李燕亭进来的中年人则依旧坐在那里不动,只是对着青年略微颔首。
李燕亭听闻藤叔叫对方少堂主,心中已经有了大概,就也和藤叔一同起身,向对方行了个礼。
“不必不必,快请坐下。藤叔也请坐。”青年向李燕亭回了个礼,又转头请藤叔坐下,自己才落座。接着他又转头朝着李燕亭身旁的中年商人一抱拳:“见过楚堂主。”
楚堂主对他点了点头。
李燕亭心下一惊,他本以为对面的紫衣商人才是黑岩城的堂主,没想到自己偶然遇上的这个大叔才是。只是当下若表现出意外也未免有些失礼,只是重新向楚堂主行礼,问了个好。
“不必了不必了。”楚堂主摆了摆手:“也是我没有说清楚。而且我也不是这乌陵的堂主,乌陵域全境并没有我商盟的分堂。”
“这位楚堂主是谷域的堂主。”被称之为少堂主的青年主动替楚堂主做了介绍:“这位藤叔则是此地黑岩城的商盟势力负责人。乌陵并无商盟分堂,藤叔坐镇黑岩城,主要负责乌陵域商盟的大小事务。”
“只是侥幸能替堂主,少堂主分忧。”藤叔点了点头。
“哪里。没有藤叔坐镇黑岩,我们商盟的人实在是在乌陵寸步难行。若非乌陵没能设立分堂,藤叔早已是这乌陵域的堂主了。”
“哪里哪里。”藤叔并没做什么表示。
“在下蒋世敏,不知这位朋友是?”青年的眼睛重新聚焦到李燕亭的身上。
“见过蒋少堂主。在下李燕亭,来自鸣城法师塔。”他一拱手,再次自报了身家。
“李兄弟年纪轻轻,原来已经是法师塔的法师,真是前途无量。”蒋世敏笑了笑:“说来惭愧,我也曾有幸在鸣城法师塔修学,只可惜天赋不足,几年便放弃了。”
“原来是法师塔的前辈。”李燕亭点了点头,心下想着,怪不得此人身为商盟少堂主,穿着打扮却如此低调朴素,原来也是法师塔出来的。心下里对对方的好感又多增了几分。
“不敢当不敢当。”蒋世敏摇了摇头:“只是修学,和李兄弟这般正式的法师不同。适才我在门外听说李兄弟要进千山之山,恐怕是和出师修业有关吧?”
“正是。”提到修业,李燕亭的神情一下子恢复了严肃:“此次我来乌陵域,正是为了做一篇关于山人的研究报告,好作为出师修业的内容。只是听两位堂主的意思,似乎这时节想要进山颇为不易,正在苦恼。”
“两位堂主自然是为李兄弟考虑才这么讲。”蒋世敏笑了笑:“这时节进山,的确凶险无比。山人恐怕已经聚集了相当的数量,就连前段时间冲击鹤城的多半也只是先锋。别说一般人,就连常年混迹千山之山的向导也都不愿意再靠近鹤城一带。”
“听蒋兄的意思,恐怕此事颇为难办了?”
“倒也未必。”蒋世敏脸上笑容更甚:“话到这儿,我就也不卖关子了。我告诉李兄弟一个人进山的凶险,以及向导难寻,不过是为了下面这句话做铺垫。”
“洗耳恭听。”李燕亭看着他。
“李兄弟,”蒋世敏向他伸出了手:“若是不嫌弃,同我一起进山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