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端午,今又端午
晚上,忙碌了一天的母亲熬夜裹粽子。
昏黄的灯光下,小方桌上一字排开糯米,粽叶等等,母亲粗壮的手灵活地取过两片粽叶,尖头相对,两手一弯,折成盒状,腾出右手抓过一把调好味道的糯米轻撒其中,又挑起一条肉馅,长长地摆在中间,有时还会配上干菜、应时的佛豆,再抓过一把糯米,盖在上面,米粒簌簌落下,如雨滴打绿叶,也如落花轻轻坠下。母亲把叶子的尾部向前折回去,封闭成一个绿盒子,扯过棕榈叶的细条,前缠两下,后绕两下,有时还会用嘴拽着叶绳使上些劲,将那粽子结结实实包扎起来,往那大竹篮中一扔,一个清秀玲珑的粽子诞生了!偶尔母亲会包尖粽,把粽叶折叠成锥形,像一个漏斗,又像花苞,把它填上糯米红枣花生,充实后裹扎,一个个小尖粽串一起,像一串铃铛。
有时,母亲也会拗不过我们,让我们也实习一番,那繁复的过程,每一个步骤,都令人费神,小孩子往往一下就败下阵来,让母亲收拾残局。母亲不恼不怒,把方桌上洒落的米粒一颗颗捡回,把我们不像样的粽子打开,倒出米粒,又耐心地把大姐勉强包起的粽子整理整理,变得有棱有角,可谓化腐朽为神奇,轻声说自己跟外婆也学了好多年,哪有那么容易,就继续她浩大的工程。而总是在我们玩耍间,碧青青的粽子很快在竹篮中拥挤。黄晕的光映照着母亲的宁静和虔诚,那份灵巧的手艺原来源自遥远,走过千山万水。这样的夜晚,出现在千家万户,出现在久远的时空,我们一年年体验这种久远的仪式,它穿越了过去现在和未来。于是那样的夜晚特别神圣,天上没有月亮,点点星辉和昏黄的灯光,照亮我们的心房。
端午节的早上,随着袅袅炊烟,熟悉而亲切的粽子香唤醒了我们,在屋子里飘来漾去的粽子香和艾蒿香把节日推向高潮。一家人围坐在厨房中,品尝端午的味道。头天晚上就下锅浸水,用柴火土灶煮透,多次翻锅,又经过一晚上的坐锅,端午粽子捞出来,剥开热乎乎肉鼓鼓的软粽,裹挟了粽叶香肉香的糯米软糯剔透,很有嚼头。瞧,哥哥的鼻尖上粘上了米粒,小妹正咧嘴笑呢,却发现自己的发梢粘在粽叶上!而当年新嫁娘的母亲煮粽子忘记加水,烧焦了锅底粽子的家庭史话就会被顽皮的孩子旧事重提,厨房里腾起一阵欢笑。泄露秘密的当然是家中的长辈。
从锅里捞出的粽子趁热或晾凉后,还有各种各样的安排:送给老人的,祭祀的,回礼的,出门人果腹的点心……它们欢天喜地启程,赶赴不同的仪式,承载着沉甸甸的情谊,捎带去我们不舍的眼光。
我们囫囵吞枣吃下第一个粽子,我们细细咀嚼第二个第三个粽子,我们怅然看着渐渐空虚渐轻盈的竹篮,它挂在厨房梁上悬下的一个铁钩上。我们又开始了新的盼望和等待。
现在,我们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天南海北各种美食,手到擒来,所以端午粽子一点都不稀罕。越来越多的人已经不会包粽子,会包粽子的人,也不愿意包粽子,因为超市商店里实在是物品太丰富,太方便了。
记忆中,端午吃粽子是最名正言顺的。
年年端午,今又端午端午粽比过年的粽子还要正式,高规格。因为它不仅承载了“步步登高,科考中举”的美好祝福和祈愿,还传承了绵延几千年的端午节文化风俗。端午粽应时令按季节走进我们的生活,在一年年的细水长流中,让我们懂得“不时不食”的规矩。其实这不仅仅是饮食习惯,也是传统处世方式,让我们热爱自然,亲近乡土,懂得节制,进而去拥有更多的快乐。
年年端午,今又端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