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东城（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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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天，我按照老邱给我发过来的地址，到屿东城的北面前去拜访。对于屿东城来讲，没有什么正宗的东南西北，城中心的几个区全都是跟着望屿河的方向来取名的。我的大学和卢姐的门店都在河东，而老邱的家在河北，那是我从来没去过的地方。
我坐着公交车，从市中心穿过，眼前高楼林立的景象逐渐开始变得破败，路越来越窄，两旁的建筑也越来越旧。直到下车后，我感觉自己踩在了郊区的地上，褪了色的车站牌一旁，还有个早都作废的IC卡电话亭。我沿着半砖半土的小路，奔着远处一片快要拆迁的老楼房走去。
来到近处一看，这些旧楼的阳台上都没有玻璃窗，各家各户的衣服、被子统统懒洋洋地挂在一根又长又软的铁丝上。楼底下有三五个大爷围坐在一块打扑克牌，楼门前有个老大娘坐在轮椅上，手里拿着一把草扇，笑呵呵地看着他们。那草扇的岁数好像比我要大一点，扇面上的草一根根地分着岔，扇根的地方黄的发黑，就像老大娘嘴里的牙一样。
从那扇子的一起一落，我看到了它后面的单元号，确定是老邱给我的数字，便绕过了老大娘，奔着三楼去了。
从外面进来后，楼道里面却伸手不见五指了。我咳嗽一声，没有灯，又跺了一下脚，还是没什么光亮。我手扶着栏杆，却感觉手上蹭到了一层灰，摸黑前行了几步，终于踢到了台阶。爬到第二层后，外面的阳光从楼道里的小窗户照了进来，借着一点亮，我总算磕磕绊绊地来到了三楼。
然而眼前的这三户人家的门上，门牌号却十分诡异。左边这家的墙上，写着301，但门上却贴着303。右边这家刚好和它相反，墙上写303，门上贴着301。正对着的中间这家，没有号。
我又仔细地瞧了瞧短信，老邱发过来的数字是303。我首先排除了中间这家，然后左右摇晃了下脑袋，心想还是打电话吧，正当我聚精会神地按下一半的数字时，右边的门开了。
我吓了一跳，差点把手机扔出去。就看那门后伸出来一只又短又粗的手，轻轻地把门推了推，一个光头的大爷探出半个身子来，他肥硕的脸上挂着两颗圆滚滚的眼睛，眼袋颤颤巍巍地垂在它们下面，嘴旁的两坨肉让我想起了画上的弥勒佛。我们对视了一下，他问道：“你找谁啊？”
我回问：“您是邱先生么？”
他听完便朝前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地说：“对面！301的！”
没等我扭过头看过去，左边的门里传来了那个沙哑的声音：“你才301呢！我这是303！”说完，左边的门哗啦一下打开了，那门上下晃动了半天，我感觉它马上就要散掉了。
从门里出来的是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他脑门油光锃亮，一把半黑半白的头发顺着发际线向后平顺地翻了过去，扎成了一个马尾辫，松散地搭在了后衣领上。他眼眉不算浓密，但却很宽，眉骨突出的像个对称的悬崖，两只黑豆般的眼睛藏在里面，时不时发出一丝亮光。鼻子像一个裹着层肉皮的船锚，挂在脸上纹丝不动，一撮八字胡挡住了上嘴唇，下巴带个尖，跟着嘴微微地动着，好像一直在嚼着什么东西似的。
我告诉自己，这就是老邱，活像一个阿凡提。
右边的大爷见他出来，便立马把门关上了，隐约听见一声：“有本事翻房本去。”而老邱则按兵不动地又嚷嚷着：“翻就翻！你等着！”
过了半晌，对面没声了，他便侧了侧身，让我进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门虚掩着，爬在门镜上看了许久，才拉着把手合上了门。老邱拽着我胳膊，把我带到了里屋，一边走一边还嘀咕着：“妈的，这楼盖的有问题。”
而我则自打进了屋以后就惊讶地四处打探，这哪是一个房子啊？简直是一个微型邮票博物馆了！屋里的几面墙上都贴了层木塑板，上面挂着无数个透明的亚克力插兜，每个插兜里都放着各式各样的邮票。两张大木桌面上，压着一片厚厚的玻璃，玻璃下面塞着七零八乱的邮票。老邱打开了一扇衣柜的门，里面没有一件衣服，只有一沓沓破旧的邮票册。
他扭过身，两手叉腰看着我，有些沾沾自喜地问道：“怎么样，没见过吧？”
我张着嘴，半天没出声，只顾点头。他又问：“老霍怎么没来呢？”
我吱吱呜呜地说：“霍总他...身体吧，有点那什么。”
“行啦，你也别编瞎话了，我都知道，他就那德行！”老邱叹着气说。
“啊？他怎么了？”我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嗨！年轻时和我一起在路边摆摊，他总想当我领导，我不吃他那套！后来闹掰了，就不一起干了。”说完，老邱去旁边点了颗烟，又拿起茶杯嘬了一口，那感觉就好像杯里面装的是酒。
我继续到处欣赏着老邱的藏品，他在我身后说：“这次来想带点什么走？这些东西我现在很少卖了，要不是看在老霍的份上，你进不了我家门。”
我连忙收起了自己的好奇心，回过身正儿八经地看着他，说：“我开了网店，想买点值钱的邮票拿去卖，霍总说您这便宜，又放心。”
老邱含着微笑冲着我点了点头，说了声：“实在人。”于是就从那衣柜里拿出了一本册子，摊开了放到我面前，又说：“挑吧！”
我瞪大了眼睛，这些邮票的价格都在我脑子里，我看上一样就问他多少钱，从他嘴里说出的价格果然低的离谱。我有些收不住自己心里面的兴奋，就差乐出声来了。可我每选出来一种邮票，他就从另外一本册子里找出来一样的递给我。
我忍不住问道：“这些票的品相不如里面的好啊！您别糊弄我啊！”
老邱一把将我手上的册子合上，又给我拿出了一个塑料盒，让我把选好的邮票装进去，便没再说话。我知道这意思是打算让我见好就收了，我心想也好，先把这一批卖出去再说。于是向他道了声谢，就准备告辞了。
老邱把我送到门口，倚着门说：“小伙子，你有魄力，敢带头开网店，人也挺实在，不像那些虚头巴脑的小年轻，以后好好干，前途无量！”
我又低头向他道谢，随后转身离开，他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两眼盯着我小声说：“但你可别把这条道走歪了！收藏品这玩意，不实在！全靠人们把价往上抬，一张破纸片，能顶一个房子的钱，这对劲吗？要命！”
我咽了咽口水，认真地回道：“行！我知道了！”
他拍了拍我的背，用眼睛跟我说了声再见，我便又摸着黑离开了老邱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