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罗轻•白苏
文/藤弥
(文章来源于网络)
碧罗轻•白苏她瀑布般的长发垂在背后,发髻上缀一朵雪白茉莉,曼妙的身姿随乐声一道轻舞,旋转,滑翔,影舞参差问,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引子
白苏倚在红漆雕花栏上,瘦削的手臂枕在脑后,眼前一潭湖水里洒下点点银光碎屑,恍若星辰坠地。她像被这月光催眠一般,
慢慢合起了眼睛。
水碧色手帕也自袖口滑落,一缕头发垂在耳边,她全然不知,只陷入到朦胧的梦境中去了。
夜色愈浓,天边原本银盘大小的月亮刹那间向近处移来,少顷,已是车轮大小了。这月向人间投射下雪白的光束,本该清冷的光辉此刻却散发出温暖和煦的气息。流苏听到有脚步声,蓦地回头,看到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立在浅淡光晕里。
白苏不由得向他走近。一身月白绲蓝长袍,腰间系一衔月玉佩,面如皓月,目若星辰,那男子在逆光中朝她轻轻微笑着。
这人是谁?白苏蹙起柳叶眉,一脸疑惑。
男子瞥到白苏的神情,上扬的嘴角僵住了,似是明白了什么。继而脸上蒙上了一层含混的悲伤,在白苏惊愕的目光中,意欲转身离去。
“公子留步,”白苏再也按捺不住好奇的心,大声询问道:“公子究竟是何人?”
男子一顿,只感觉到自己身体一震,他张了张口,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白苏向他走近一步,但男子似乎站在比之前更远的地方;她再向他走近一步,眼中男子离她更远了,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立在远处。白苏惊呆了,当她再往他的方向迈一步时,就看不到他了。
白苏睁大眼睛半晌没动,等她回过神来时天边的月亮也不见了。漆黑的天空低垂,甚至看不到一颗星辰。
忽地狂风大作,满院的树枝在风中歪歪斜斜,不断有枝桠断裂的“噼啪”声,她战战兢兢地,后退着想离开庭院。
“啪——”,白苏听到一声巨响,抬头处一大截断裂的枝桠正向自己劈过来……
“啊啊啊——”白苏惊叫着坐起,发现自己坐在红漆雕花椅上,地上散落着自己的手帕。她仿佛醒过来了,意识到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但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这空挡儿,附近巡夜的侍卫和守夜的宫女都闻声赶来了。为首的侍卫朝她俯身作揖,急忙询问:“何事令姑娘如此惊慌?”
白苏把耳边一缕头发往后一拢,嘴角挤出笑意掩饰自己的尴尬,极不自然地答道: “没事没事,你们都回吧!”
侍卫宫女们见此,纷纷鞠躬告退。为首的侍卫刚走出几步,似乎察觉出庭院中的异样,嘴里不禁说道:“这庭院刚刚刮过大风吗?怎么满地都是断掉的枝桠……”白苏一瞟,满地的残枝落叶,一片狼藉。难道刚刚自己亲历的梦境是真实发生过?
她更疑惑了。
已过子时,月亮高高悬挂在暗蓝的天空,清冷的月光落在白苏洁净的脸上,她闭上眼睛,身后是在月光映照下的纤秀影子。
一 红颜如斯
翌日拂晓,翊王府内一片嘈乱,似是王爷那边出事了。
白苏在半梦半醒时听到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往王爷居住的郢衔阁去了,夹杂着“王爷受伤了……”此类的通告和议论声。
侍女青禾拨开帘子进来,朝着假寐的白苏略一鞠躬,“姑娘,该晨起洗漱了!”说完,也不挪步,只等着白苏开口。
这鬼丫头,都知道我已经醒了,白苏在心里恨恨地想着。只得懒懒地翻了个身,用含糊的语气应了一下,片刻再慢慢睁开眼睛,道:“去打热水来吧。”
青禾应了一声,就出去了。白苏起身,套上雪白色绛紫滚边的长罗裙,再把缎黑的长发随意地拢在一边。
洗过脸后,白苏拿着绢丝面巾慢慢拭着脸上未干的水珠,一边朝着镜中为自己扫脂粉的青禾撇嘴,“鬼丫头,半天不说句话。揣着我的心思,就是不愿先告知我,吊人胃口。”
青禾手上活不停,全然没听见似的,叹一口气,又像不经意回了一句,“姑娘,青禾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怎会知晓姑娘的心思。只是,我记得姑娘自头次来翊王府至今,对王爷一直敬而远之。就是在路上碰巧撞见,也会设法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今日,又怎地开始关心起王爷来了?”
白苏朝青禾翻了个白眼珠子,并不接她的茬,把面巾搭在紫檀木架上,往椅背后一靠。
“呀一”,青禾拖了个长调,嗔怪道:“你又怎了?就不怕我手拙把脂粉洒在你眼睛里,头发里啊?”见白苏还是不搭腔,她只得放下脂粉盒,放缓语气道:“只知是王爷伤到脊背了,医官们都已经带上药箱上郢衔阁去听候差遣了。似是有人说王爷昨晚已伤着了,想依着自己的一点医术来治愈罢,但今早病情愈发严重了,这才吩咐下来。”
“哦”,白苏舒了口气,看着自己因为暴露在空气中而冰冷的双脚,心里想着,王爷是那样冷峻刚毅的人,这点伤应该很容易熬过吧。
正发着愣,学堂那边差人来催白苏,到了上课的时辰了。
说是学堂,其实不过是静荏院中一片开阔的空地,旁边只有一个供学徒们小憩的亭子。这些学徒都是从王府的宫女里筛选出来的,各个自恃有点姿色,因而娇宠跋扈,唯有一人例外。
此女原名唤作罗贞,其兄罗寅叙本是御前带刀侍卫,后因刺杀厞帝而被处以满门抄斩,罗贞能逃脱被处斩是因为翊王开口求情。既是翊王开口,厞帝自是不会驳了他的面子。但私下里厞帝有所猜忌,素来冷峻漠然的翊王何以为一个女子而垂首求情,翊王听了只淡淡一笑,说道:“红颜如斯。”厞帝便打消了疑虑,嘴角含着心领神会的笑意。
自此,罗贞便更名叫九贞了。
白苏见九贞第一次时,她在一群搔首弄姿的宫女中显得娴静温婉。一身淡玫印菊裙衫,神色平静,剪水双瞳似要直看到白苏心里去。不知为何,白苏第一次在这样的对视中移开了眼睛。这一眼,白苏就知晓,九贞绝不是普通的女子。
九贞便是所有习舞的宫女中最为刻苦的那个。白苏教她们“凌月仙”,“踏雪舞”,“诀西庭”,其中,教得最多的还是“碧罗轻”。白苏也看出九贞对这支舞情有独钟。一堂课止,其他宫女都相邀着散去,唯有九贞留下独自练习。旋转,她像雨燕在风中自由穿梭;舞袖,掀起层层碧浪;转身,又如野兔迅疾乖张;下腰,似落叶泫然坠地。
在她的舞姿中,白苏看到了另外一种东西,一种类似于尘埃却比尘埃重许多的东西。
白苏一到,原本咋咋呼呼围在一起的宫女忽地散开。
与往常相异,今日她还未开口,宫女们已自觉分站在两边,腰身挺得笔直,颇有精神的样子。投向她的目光,齐刷刷地都带着几分恭敬和谄媚。白苏瞥了一眼九贞,她的目光始终游移在远处,根本没有望她一眼。
“中元节进京献舞的名单将于明日宣示,今日诸位仍需随我练习,”白苏朗声说道。话毕,宫女们左右耳语一番,才挥起衣袖随她一道舞了起来。九贞有些心不在焉,但动作依旧娴熟,没有分毫差错。
课堂过半,有两个宫女偷懒溜到到亭子中。一个拿着手帕拭汗,另一个伏在石桌旁逗弄着自己新得的宝贝——从一个小帮厨那里磨嘴皮子要来的尖嘴鹦鹉。忽地,那拭汗的推了一下那逗鸟的,“嗳,快看书屋那边!王爷!”逗鸟的把头一抬,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却没看到王爷。“死丫头,逗我呢!分明这会儿王爷在床上养着伤呢。”她把眉毛一拧,作气恼状。那拭汗的死命瞪着眼睛看着书屋那边,确实不见了,难道方才看错了?
书屋左侧一处靠窗的地方,身着青灰镶靛长袍的男子已站立许久了,他的面容清戄,虽有半边脸陷在昏暗里,眉宇间的气质却难以隐藏,视线一直延伸到远处白衣女子的身上,少顷,他的眼神在黑暗中由亮转黯。
二 互藏心事
白苏刚回房,郢衔阁当差的小卓就来传话了。
“白姑娘,翊王请您去一趟。”那小卓隔着帘子说道,缘是青禾挡着不让进,她与小卓是嬉闹惯了的。
白苏一听,忙道:“是为何事?小卓,你进来说话。”
那小卓此时被青禾堵在门口,近不得房门半尺,只得扯着嗓子回道:“也不打紧,姑娘去便知道。”
白苏把手中的的针线放下,手指已经有些发麻了。他要见她?难道不知她心有所畏?她只不过是他在郊游时出手救下的女子,因她能歌善舞,才给她一处容身之所。在遇见他时,她没有记忆,不知自己是谁,自哪里来,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滚下山坡。他只是在她苏醒时说了一句:“随我回去罢。”那是三年前,她仰着脸,他冷峻的面孔映在她黑色的瞳孔里,冰冷而又沉默。她随他来翊王府后,他似是忘记了自己救下过这么一个女子,尽管王府上上下下都因这个容貌昳丽、歌舞倾城的女子而有了波澜。
正踌躇时,青禾已把那件叠放端整的碧罗长裙拿来了。“姑娘,就穿这件吧。”青禾把衣服放下,双手搁在白苏肩上,轻声道:“既是王爷,定不会为难姑娘,姑娘何至于为难自己呢。”
白苏转过脸,戚戚然一笑,“青禾,你最知我。”
绕过曲曲折折的回廊,再穿过宽敞明净的大堂,“郢衔阁”三个朱漆大字就跃入视线中。白苏在门口站定,稍稍稳了稳心神,才鼓足勇气走进去。
翊王侧身躺在靠窗的紫檀木床上闭目安神。白苏走进来,他睁开了眼睛,眼神湿漉漉的。白苏看了一惊,愣在原地,也忘了请安。
他倒也没计较,慢慢和衣坐起,向门外一喊:“卓求!”
门外的小卓赶紧应声进来,泡好茶水,向着白苏鞠一躬,“姑娘您坐!”
白苏惴惴不安地接过茶杯,小卓就拱手俯身退出去了。她的眼睛只顾盯着自己的脚尖,全然没有发现翊王已经起身坐到了她对面。
“白苏,”她听到他唤她,只好抬起头来。视线对上,他的眼里似有化不开的浓雾,而她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出他落拓不羁的脸。
“中元节进京献舞的名单本该由你拟定,但今年有变。”他顿了一下,声音陡然沉下去,“昨日厞帝钦定,今年只由你一人献舞,及奉酒。”白苏一怔,睫毛像蝴蝶振翅似地闪动,两行眼泪就顺着清瘦的脸颊流下来了。
“白苏,”他低低唤着她,伸出去的手快要落在她垂下的头上,又僵住了。白苏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了,手中的茶杯再也握不住,摔落在地上。清脆的响声激醒了她,她面色骇然地蹲下来,连连道:“翊王恕罪,白苏失礼了。”边说边捡起散落的碎片,却看到他也蹲下来,捉着她的手腕,道:“你放下,我来。”白苏听到他的声音一反常态地在颤抖。
白苏只得放下。被他握过的手腕微微发红,她的眼睛又聚积了一层泪水,只有扭过头忍回去。
拾毕,他慢慢站起来,看着白苏道,“你回吧。”
白苏俯身一鞠,凄惶的身影慢慢挪出去。他看着她消失在门口,手慢慢绕过自己的肩膀,最后覆在背上,那里,伤口传来的巨大疼痛快要撕裂了他。
三 似是知己
白苏一连几日未出门,青禾送来的饭菜总是冒着热气端进来,直至冷掉后又原封不动地端出去。她的眼神泛空,常常盯住某个地方不动,长时间凭空地发愣。青禾也劝不住她。
这日,白苏醒得晚,身体却疲软,至于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了。无奈只得睁着两只眼睛望着屋顶,泪水又簌簌地落下来。
外面青禾似在与人争论,声音越来越大,至后来,竟相互拉扯着往白苏这屋来了。帘子一掀开,青禾进来就气咻咻道:“我说了姑娘身子弱,不便见任何人吧!你现在信了罢!你不知礼数偏要闯进来,惹恼了姑娘,气坏了身体,就是罪加一重!”白苏一看,青禾拽着的,原是九贞,她神色尴尬地站在那里,但又不愿离去。
白苏朝青禾晃了晃手,示意她先出去。青禾一愣,努着嘴极不情愿地出了门去。
白苏勉强支起身子坐了起来,九贞方才小心翼翼挪过来,扶着她的背,令她靠在架起的床棂上。
“刚瞧见你神色仓促,是有什么要紧之事么?”白苏略喘了口气,方问道。
“姑娘,我……”,九贞咬着下唇,欲言又止。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且放宽心来,有事便说罢。”
“姑娘,我……我……想着我能否,……能否同你一道进京,留在姑娘身边照应姑娘,抑或是做个洗衣工也行,只要姑娘容许我进京。”九贞目光里夹着恳求。
“九贞,你为何一心想着进京?”白苏定定望着她。
“只因……”九贞颇为羞赧地低下头,“只因那里有我想见之人。”
白苏一愣。素来以为在这王府中这种情愫只系自己一人有,谁料想眼前这个不施脂粉但同样惊艳于常人的女子亦如此。白苏定定望着她,那眼底流露出的直率和坚贞,和自己何其相似。这刹那,白苏不由得点头应允了她。
九贞便欣欣欢喜地俯身告退了。
是夜,白苏独自坐在窗前,半边月牙悬在院里的柳梢上,一缕清辉照在窗棂上,她的心里不禁又落下了一丝怅惘。
不知为何,那晚梦到的景象又浮现出来。那人的脸,她甚是陌生,但那笑容却叫她觉得熟悉。白苏慢慢陷入恍惚中,手枕着胳膊伏在窗边睡着了。
朦朦胧胧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道:“白苏。”
“唔……”她含混答道,把脸移向另一只胳膊,接着睡了。
少顷,似是有一双沉稳有力的手将她揽起,尚在梦中的她以为自己睡在棉被里,便把头往里缩了缩。
五官冷峻的男子脚步一滞,终又恢复了神态,他缓缓走到里屋,把怀中的女子轻轻放到床上,而后掩门离去。
四 迷失之途
青禾把窗子悉数打开,外面和煦的阳光就溜进屋来。
白苏把碗筷搁在一旁,对着青禾的背影道:“我昨夜做了个极美的梦。”她的眼里堆满了笑意,似星辰,璀璨雪亮。青禾拍拍身上的尘土,转身看了她一眼,道:“姑娘这笑,倒不如哭好看。”白苏不接她的茬,把嘴一抿,“岂可奈这一帘幽梦。”青禾见了,自袖中取出手绢朝白苏抛去,道:“姑娘纵是疯癫顽傻,亦敌不过‘命途’二字。”白苏把手绢捏在手里,也不拭泪,只把眼睛笑成两弯残月。
她如此笑着,日子便如院里宫女手中的针线,自由穿梭,那密密麻麻的旧针脚都缀人华美刺绣的后面。临到月中,即是中元节了。
临行前夜,白苏把几只镶玉椴木箱找出来,一一打开。她细长圆润的手指抚摩着那一件件软细花钿,这一瞬,似是摸到过往三年的光景。未了,她只取出一块翠青衔月玉佩握在手里,这是她初来王府时唯一随身携带之物。
穿过堂屋,来到侧房,青禾正伏在梳洗台上,肩膀微微耸动。
听见白苏进来,她急急抬起头来作梳头状。但镜里显现的,是泛红的双眼。
白苏全看在眼底,也不说什么,只踱到青禾身侧,把头埋进她的肩窝里。过了许久,方开口道:“青禾,带着我屋里的值钱东西出这王府去罢,找个好人家。”
青禾咬着唇不说话,眼泪在眼中一打晃,又溢出眼眶。
“吁——”小卓手中的皮鞭一挥,马车便慢慢停了下来。
坐在马车里的白苏掀起帘子,见到外面市井繁华,街上人流不息,车水马龙。想是到了京城罢。
翊王骑着马从后至队伍的前面,即将经过白苏乘坐的马车时,白苏便急急放下帘子。
近黄昏时分,人了皇宫,赏月席宴已开始筹备。处处张灯结彩,流光溢彩,皇宫里的每一角都点上明烛橙火,白苏被安顿在西侧一间厢房暂作休憩。
刚掩上房门,便有人来敲门。无奈起身打开,眉目冷峻的男子站在灯火中,眼中似有流动的星火。
白苏与他相望而立,许久才欠身请安道:“王爷贵安。”
翊王伸手扶起她,道:“既未了皇宫,就免去这些礼数罢。”
两人沉默许时,皆语塞,翊王便道:“如有什么需要,就差丫鬟来说。”
“嗯。”白苏点头应答。
翊王转身出了门去,白苏神情恍惚地去掩房门,门即将合上之时,她看到夜色中的男子转过身来望向自己,她的心微微抖了一下。
五 歌舞倾城
赏月席宴上歌舞升平。各王公大臣分坐两旁,厞帝着金色龙袍坐在中间上席,觥筹交错间众人皆有醉意。
宴席过半,翊王携酒杯步至席前俯身向厞帝敬酒,道:“臣弟先干为敬!”
厞帝举杯回敬,亦一饮而尽。
翊王衣袖一挥,奏乐之声骤然响起。这乐声时而急促,似雨点;时而悠长,似长笛。音乐过半,身着碧色轻纱的白苏自空中缓缓降落在宴席中央,恍如碧波仙子误人人间。她瀑布般的长发垂在背后,发髻上缀一朵雪白茉莉,曼妙的身姿随乐声一道轻舞,旋转,滑翔,影舞参差间,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乐声骤停,众人已然为这舞蹈所震慑,满堂皆是喝彩之声。谁料想乐声又起,原是一曲未终。乐声婉转,白苏似在云端漫步:乐声凄怆,又如在雪山盘旋;乐声泫泫如丝雨,白苏匍匐跪地,身姿蜷成一弯残月;忽地乐声骤响,白苏遂作惊鸿状,挥袖而起,有如凤舞九天……
宴席中间,厍帝沉浸于这绝妙的舞蹈中,一时竟忘记放下手中酒杯。
离地,旋转,下腰,脖颈向后仰下的瞬间,白苏瞥到翊王的席位不知何时已经空了。
她的心随之一沉。
一曲将尽,一宫女低头跪地而人,将酒盅高举在头顶。白苏迈着舞步踱至她跟前,双手接过,又旋即转至厍帝面前,亦低头跪地,将酒盅高举在头顶。
厞帝嘴角含笑,端起左侧一杯酒一饮而尽。白苏遂起,端起剩下右侧那杯酒送至嘴边,酒刚入口,忽听得有人大喊一声,“白苏!”
手中酒杯被人夺下。白苏一惊,却见翊王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侧。他看着手中只剩一半的酒,忽地捶头欲泣。方是时,厞帝口吐鲜血,应声倒地。众臣皆惊慌而起,四下逃散。白苏望着眼前的翊王,以为又置身于梦中,意欲转身,但头脑一沉,倒了下去。
翊王稳稳地扶住了她。
他的眼泪还来不及落下,一只泛着冷光的箭自暗处向他飞来。
六 生死倏尔
白苏睁开眼睛时,月色正浓,已近子时。
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在看着她。
当她看向他时,他虚弱地笑了。
白苏的手指攀上他眉目冷峻的脸,似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白苏,”他唤道。
白苏刚想张口,宫中子时的钟声跛然响起,她感到一滴泪滑人自己眼中。眼前的男子周身发出月白色的光芒,他的脸在光影中渐渐变化,与梦境中的白衣男子重合。
恍如隔世,记忆被悉数唤醒。
“越奕,你原是越奕。”白苏的手指颤抖起来,涟涟的泪水自眼角滑出。
“白苏,待一切结束,我们便可回去了罢。”说完,侧头晕厥了过去。
白苏这才看到那支插在他背后的箭,早已被血染红。她的手哆嗦移过去,却摸到一处更深的伤痕,凹陷下去,似是重物砸伤所致。蓦地忆起那个狂风大作的夜晚,那向她砸来的枝桠,愈加泣不成声。
正值白苏悲戚之际,身后响起的脚步声令她心里燃起一线希望。
回头,她的神情慢慢凝固。那手中握着弓,脸上冰冷如霜的女子,竟是九贞。
未及白苏开口,九贞便道:“姑娘可知一夜之间痛失亲人的滋味。”她的嘴角泛出一弯冷笑,又道:“当年令我兄长刺杀厞帝的便是翊王,厞帝纵然该死,断然不值我全家为他送命。翊王自作聪明,以为救下我我便会心生感激。我当年,不过只求一死。”说罢,她仰头闭上眼睛。
白苏步至她跟前,摇头痛心道:“九贞,他曾救下你性命。”
“是,他救下我,”九贞忽然睁眼,又是一番冷笑,“我亦没有要他的命。这便是我的懦弱无能,目标只完成一半,便是杀了那残暴愚蠢的厞帝。这嗜酒之徒,数次来府上饮酒必醉,既醉仍续饮,饮必持左侧一盅酒。我早已揣透他,恨不得早日了结他。可却近不了他,他对我有戒备。”
方才宴席上托盅跪地而入的宫女,竟是九贞乔装而成,白苏竟未察觉,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九贞,那日你来求我,竟是做戏一场?”白苏不可置信地摇撼着她的肩膀。
九贞将头扭向一边,道:“我并未骗你。一来京城,我将一切计划向他和盘托出,他却誓与我断绝关系。借故身体有恙,辞了这酒宴,唯恐伤及自身一毫。枉我昔日与他月下起誓,以为他便是我今生所倚之木,谁知风起缘散,枯木易折。”
“九贞……”白苏意欲张口劝慰,九贞却打断她:“你不必多言,我已没了退路,人世亦无可恋,只好赴黄泉,与亲人相聚。”话毕,她自袖中取出一小瓶,掀盖一饮而尽。
“九贞!”白苏慌忙伸手去拉她,只抓到一方薄袖。
她哀恸地看着九贞唇间含笑,慢慢倒了下去。
七 灵台求情
熠界。白苏着一袭白裙跪在灵台下。
灵台之上的白眉老人一捋髯发,道:“白苏,越奕贵为祈月神,我等定会施救于他,你不必在此痴等,暂且回去罢。”
白苏微微颔首,眼角含泪道:“白苏只求见他最后一面,望白眉真人成全。”
那白眉真人仰头叹息,道:“一切皆论因果循环,老朽亦爱莫能助。你本是那祈月神祠里的一株芳革,经月神之泪浸润,幻化为人。你二人惺惺相惜,欲相偕离去,熠界众神劝阻未果,只得取九天灵水封印你的记忆。奈何祈月神出界寻你,除却月圆之夜,只能借凡胎肉骨立于人世。谁料想入了人间,那阴鸷残暴的厞帝令他起了杀戮之心,这已是触犯熠界之禁。更不曾想你二人又于人世重逢,他再无归心。时至今日,已铸成大错。”
白苏沧然伏地,道:“一切过错皆因白苏而起,恳请真人高抬贵手,不要迁及越奕。白苏愿承担一切责罚。”
那白眉真人把手中禅杖一挥,道:“那你便携着这纷扰尘缘回人间去罢,你离去,了结这份尘缘,越奕便得永生。”
白苏俯身一跪,泪如泉涌,道:“白苏悉听尊便。”
八 三月琼浆
又是一年三月,惠风撩人面,芳脂琼露,满地姹紫嫣红开遍。
白苏挽着小篮从河滩载歌而归。蓦地,那满树素缕凝霜的花瓣纷纷飞落,似星辰坠地,银光乍泄。白苏不禁止住了歌声。
那倚树而立的男子,一身月白绲蓝长袍,腰间系一衔月玉佩,朗眉星目,在一片星屑中朝她颔首微笑。
她迟疑着朝他走近。
他步若流星朝她而来。
“白苏。”她听见他春风煦阳般的声音,仿若隔世。
一片花瓣落在她仰起的脸上,他伸手轻轻为她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