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如昔
歲晚山深,又在落雨,天自然黑得早些,未及日暮,我就生好了小火爐,這樣,適時再添幾次炭,整箇夜晚便都暖和了。聽說好多地方都下雪了,山裏也該快了吧。木炭呲呲地燃燒著,發出輕輕地嗶剝聲,我靜靜守著這爐火,在等第一場雪落下來。
图片发自简书Ap雪卻仍在遲疑著,落下的只是些微微的雪子罷了,和細雨夾在一起,敲擊著屋瓦,別有一種清靈之韻,倒也格外入心。
這箇時候,若按古人的說法,特別適宜讀禁書,可惜沒有那般福報,那就退求其次,且隨意讀幾闋詞吧。
懷念如昔“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這樣的夜,這樣的詞,耳邊循環播放著林友仁先生的“雪夜聞鍾”,琹聲泠泠,神思邈邈,心底彷彿真的開始飄雪了……
懷念如昔林先生應該算是一位比較老派的琹人,除了喜歡聽他的琹,拜讀他屈指可數卻彌足珍貴的幾篇文章外,我和老人家沒有任何關係。不過,數年前,得悉林老辭世的第二天,我曾經冒昧寫過一篇小文,略致哀悼之忱。今日重溫重發,再次懷念我素所欽慕敬仰的這位老琹家。
無名之奠
昨日看見琴友在空間里連續轉發林友仁先生的專輯和先生談論古琴的文章,心中業已猜到了幾分,但依然不願相信并接受這個事實。心中存了疑慮,夜裡撫琴,原本極其熟練的曲子,竟都變得有些凝重和遲澀。早間和太倉尤師聯繫,他明確告知先生已於前晚九點左右仙逝了。儘管已經有所準備,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底還是有種茫然自失不知所歸的感覺。
琴界又少了一位明白人——尤師如是說,感慨之情,溢於言表。 短短一句話,卻飽含了一位後學對前輩最摯誠的懷念和景仰。同時對眼下琴界的種種亂象,也不乏清醒深刻的檢點和反省,那份弦外之音,我懂。先生的身世,我了解不多,先生的琴風,我卻是非常欽佩的。我們生活的這個時代,有人說是大時代,為之振奮陶醉;也有人說是小時代,為之無精打采。小也好,大也罷,急功近利、浮華空虛都是它最合適的標籤。按說,陽春白雪的古琴,原本應該擁有一塊比較乾淨的地界,可是,當整個社會都圍著經濟打轉,任是再高雅的東西,擠在鬧鬧哄哄的市場里,也會被炒作而變質,想要免俗,談何容易!象先生這樣,一輩子但知安安靜靜地彈琴,不為境風所吹,不為潮流所動,如此純粹的琴人,真是越來越少了!我雖欽佩先生,卻福德淺薄,始終無緣求教請益——之前曾經想去滬上拜謁,可是聽說先生年事已高,身體欠佳,已不能撫琴,因之極少參加雅集活動,平時輕易也不接受來訪。有鑑於此,我想自己原本只是一無名小輩,冒昧前去,不過徒生滋擾,影響先生休養罷了,於是也就取消了拜謁之念。其實,先生即使不能撫琴,乃至不能講話,只要你站在他身邊,哪怕幾秒鐘的時間,想必也能聽見那些曼妙無比、泠泠不絕的琴音吧……
當世琴家中,我十分敬重且有所私淑的有兩位,其中一位就是先生。我的普庵就是依先生的錄音記譜按彈的,平沙和憶故人亦深受先生風格影響,可惜都沒有彈好。先生反覆強調,彈琴之時必須心手相應,松活自如,如此方能將“我”完全融化在琴聲里。物我兼忘,人琴合一,這或許就是彈琴的最高境界了吧!彈琴至此,夫復何求?我習琴時間也不短了,可是我執太重,道行太淺,在人前彈琴,每每患得患失,緊張不已。作為“私淑弟子”,雖能領略先生的琴風,卻不能得其精神於萬一,實在慚愧得狠。先生的曲子,我幾乎都喜歡,其間最欣賞普庵和樵歌:一靜一動,一空靈一樸拙;普庵舒緩純淨,無任何吟猱,樵歌跌宕起伏,吟猱運用之多、幅度之大,琴中罕見;無論曲風,抑或內容,兩者可謂大異其趣,然皆意蘊無窮,令人百聽不厭。琴界十分推重先生的普庵,有的甚至傳得有點神,此亦實至名歸,不足為奇。私心以為,先生頗得佛門空靜之妙,在眾多普庵版本中,林版已將此曲所要表達的意境發揮到了極致,或者已入普庵三昧亦未可知,後人心摹手追,恐怕再也難出其右。功夫在琴外,這除了得益於自身深厚的文化素養之外,或許和先生閒時喜歡在寺院小住亦不無關係。先生是否信佛,我不得而知,但在寺院小住的那些日子裡,耳濡目染之間,多少會受到佛教潛移默化的影響,卻是可以肯定的。聽他的琴,有山林意而無煙火氣,從中不難窺見佛道思想的影子。正所謂如魚飲水冷暖自知,世上有些味道,非得親自去嘗一嘗,方才知道,否則永遠不會明白。普庵既是佛教題材的曲子,琴人若對寺院生活缺乏適當的了解和親切的體會,想要彈好,自然也難。套用一句古詩,欲令琴聲妙,無厭空且靜,這一點,凡習琴之人,皆值得仔細玩味。
說了這麼多,是否會有佛頭著糞之嫌呢?對於琴人,最好的祭奠,應該莫過於邈邈的琴聲吧?好,我且焚一瓣心香,為先生輕撫一曲普庵——雖然彈得不好,但先生是寬厚的長者,想必不會怪罪我的魯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