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宿
昨天傍晚在广场看孩子玩沙,遇见一位熟悉的阿姨跟别人闲聊,说我们单元楼的大叔前天去世了。我惊了一跳,有半年时间没见到老人家了,还妄自揣测人家已经去世,现在才知道,人家之前是去住院了。
晚上我出去,只闻见楼道里有纸钱的味道,好像不断有年纪大的陌生人进出单元门,一个个神色肃静,来去匆匆。次日早上,还是一些味道,一些年纪大的陌生人进出。我妈说,这城市里老了人,跟乡下大不一样啊,几乎没什么动静。
乡下当然是大办特办,唯恐旁人不知不晓。旁人一般也对这些声响网开一面,毕竟人活一辈子,只有这最后的时光还和世俗牵系,管谁知不知晓。我不懂这里的风俗,但这样安静,倒是我始料未及的。
我不由得想起我读书时,邻居爷爷去世后的情景。
那时我还在镇上读高中,租住的屋子附近空巢老人较多。记得有天晚上,邻居老人去世了。不多时,各种置办各种声响铿锵有力,哭声叫声喊声此起彼伏。那个时代,小镇子上房子紧邻,基本无甚隔音,我从来没去过别人家,但老人家黄黑的面容我经常猝不及防就撞上……哎,整整一晚,叫我哪里能够睡得着?
如此两晚之后,估算这晚将有几路礼乐上场,我事先跟我父母说我晚上不回家睡觉了,要去同学家对付一晚,我爸妈一点没犹豫就答应了。随即我去学校向班里一位走读的女同学说,今晚去你那里借住哈,我邻居家老了人。
女同学姓老庄的庄,据说家就在街边。
庄同学眼睛都没眨,笑了一下,就答应了。
下了自修之后,我就和庄同学想跟着回家。话说这个庄同学,平常讲话喜欢自称“爷们”,上起课来不经意就瞌睡上了。这天我跟着她,两个人越走越偏僻。不多久,巷子里的灯光都走过了,直到看不见了,我才发现我们走在了田埂上。
四周一片黑漆漆,地里的小麦正在沉睡,冬日的冷风阵阵袭来,我终于意识到这家伙的家居然离学校那么远,怪不得要常起早,睡不好要打瞌睡了。
我偷偷瞟一眼她,只见她比我还单薄的人儿,想是走习惯了的缘故,仍袖着双手,微佝偻着腰,跟我喋喋不休讲着什么。
嗨,上课眯着,下课聊着,晚上精神着。我忍不住打断她,你说还有多久到啊?她不屑地说,到了到了,就到了就到了。
路上一个别的人都没有。我只好硬着头皮跟她走,一路对她的话心不在焉,心里只顾忐忐忐忑,几乎就要打着哆嗦。
好像又一眨眼的工夫,我们就走到了一排人家附近,各家昏黄的灯火瞬时在我看来那么亲切。
到了她家,我们进了她家门。那时候我们当地的房子格局是三间屋子,中间是堂屋,两边各一间房,后面是院子和厨房。
我赶紧跟随她去跟她母亲打招呼,她母亲很亲切,当时正在忙活还是坐在被子里看电视我忘记了。我只是立在房门口,跟她母亲聊了两句,接着庄同学就跟她母亲说起了什么事情。
我就在一旁等着庄同学带我去休息,眼睛下意识微微打量了一下房间布置。哦,天啊,一个硕大的物件马上夺走了我的目光。
一个巨大的长方体大匣子,棱角分明,就那么直挺挺地撞进眼球。它满身黑色,敞着盖子,露出里面的原木色。旁边的盖子底部也裸露着原木色,上面则有一头高高翘起,在昏黄的灯光下,马上叫人起了联想,这样一来,眼前的一切显得阴森可怖。
我再看一眼同学和她母亲,娘俩正亲热地讲着什么,丝毫没觉察我的异样。
我按捺住惊慌失措的心情,忍不住又偷眼瞧瞧那大物件。物件长宽虽惊人,但并不多高,我能一眼看到里面,只见蛇皮袋一个挨一个,整整齐齐躺着。这下我忽然明白了,原来她们已经习惯把这物件当成家里必不可少的囤粮工具了。
你想想它只是工具而已,就不觉得可怕了。
我想想,这物件其实在平民百姓家也常见,比如有些老人很早就给自己准备下寿材,好像这样才完成了心中大事,但一般不给它上油漆,只等用的时候才刷,而且一般放在屋后偏僻处、杂物间等地方,我还从没见到拿它来当工具的。
既然只是工具,那么装啥都没关系。如此,我就坦然了。
那天晚上,许是前两日没睡好,又多走了一些路,和同学分头躺下,听着她的絮叨声,还有屋外呼啸的风声,我蜷缩在温暖的棉被里,竟然很快就睡着了。第二天清晨五点多被闹钟叫醒,我急匆匆穿好衣服,催促庄同学快快起来。只见庄同学慢吞吞起身,因为怕冷,不喜欢穿毛衣,索性里面穿了一件小棉袄子,外面再套件大的。这样,果然一点不冷,要不然,这样爱打瞌睡,不感冒才怪。
我们走出家门,村庄一片寂静,路前方的星星明净,月儿还清亮,空气异常新鲜。庄同学一如既往地袖着双手,自顾自讲着。我忽然想起,哎,我们似乎并不太熟呢。我们两个走读生,基本上都是独行侠。
自高中毕业,大家各奔东西。一转眼,二十几年过去了,故乡早已物是人非,真心祝福庄同学过得顺心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