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放逐于我们的安乐乡

2017-05-04  本文已影响0人  约翰帕克

文学的世界是让我还能任性于理想主义的地方。比如相信缘分。

上班以后看书时间狭窄,拖拖拉拉花了3月余看完白先勇的《孽子》,不曾想正好拖到了白先生的生日。豆瓣举办了白先生生日会的直播,白先勇的话题一时引发热议,让我觉得自己私人的阅读终于暗合一次主流的热点,颇感到些吾道同侪济济的温暖。

喜欢白先勇是从大三那年开始的。看了他的《游园惊梦》、《纽约客》、《永远的尹雪艳》和一些随笔。描写市井人情世故,剖析人性中不可逃避的恶劣,铺陈小人物机关算尽害性命的个人悲剧,除了张爱玲,写得最精到还是白先勇。只是比起张爱玲用冷清的态度俯视人间苍凉,白先勇对笔下卑劣又可怜的小人物,总是带着一股悲悯的仁慈,体恤的柔情。

《孽子》也延续了白先勇一贯的市井小人物坎坷人生的主题,但较之我看过的前些有鲜明主人公的小说,《孽子》抒写的是群像,是“公园”莲花池畔被社会遗弃的一群同志各有劫难,又相互交织的人生百态。

这是一个极好的场景。夜晚“公园”的莲花池畔,群聚了白天被主流社会排斥的“那种人”。故事的背景是60-70年代的台北,正值“禁严”时期,同志还不是合法的,他们白天或装模做样,或如过街老鼠般流窜,他们被认为“不正常”“恶心”“疾病”。他们需要一个王小波口中的“自己的空间”,在这个空间得以当作正常人被肯定。莲花池就是这个空间。来到这里的人,各有一段颠沛流离的过往。符合社会秩序的身份在莲花池畔消解了,不管是被赶出家门的学生,偷盗为生的混混,实业公司的经理,军官家的少爷还是载誉而归的画家,在这里他们都是被社会放逐、排除在外的孤儿。而这一个能够容纳五湖四海的莲花池,得以展现时局下的众生相。

就像老舍的《茶馆》,茶馆这个场景迎来送往,藏污纳垢,但社会各个阶层的人得以在此处汇聚,他们交谈、争执,清朝到民国翻天覆地的时代变化就从他们的口中泄露。但《孽子》的莲花池无意于关心大时局,它是一个关起门来的“空间”,它只想反映“禁严”的背景下,聚集在莲花池畔的“青春鸟”们渺茫的命运。

小说立足于同志,却并不过多着墨于爱与欲,更多地描摹了这群同志“捉襟见肘”的生活。阿青、老鼠、吴敏和小玉是青年一代同志,都是三教九流的出身,日子本就不容易,作为同志出道,过得更是众叛亲离。有的靠偷东西,有的靠被包养来营生;包养的主子好一点,还会出学费让学一门本事自力更生,主子坏一点,还会被拳打脚踢。四个人的命运就如浮萍草芥,却连自己都因为同志的身份自轻自贱。杨教头和王夔龙是中年一代的同志,杨教头口硬心软,嘴上每个都要骂,人人都嫌他。但也是他一心维系着莲花池,让这群无依无靠的人能有个家。他还试图开个叫“安乐乡”的酒吧,让莲花池边游荡的同志能自食其力,不用过着受人包养的日子。王夔龙是军官家的大少爷,年少时和当年莲花池的名角儿阿凤来了一段轰轰烈烈,颠鸾倒凤的爱恋。这段爱到了痴狂,因为双方身份的悬殊导致阿凤的自卑,想要离开,王夔龙一刀刺向阿凤的心脏,用最激烈的方式结束了这段感情。

莲花池畔有个画家,每个逃到这里的人,都会被画家画成一只鸟,收录到他的青春鸟集中。用画家的话说,这群自由的青春鸟儿,每个人都有它的个性,别看平日吊儿郎当撒泼惯了的,一旦爱起来,这群鸟儿不死也要疯。龙凤一对的故事最令人唏嘘,可又何尝不是这一群无所皈依的鸟儿感情生活的缩影呢。他们命比纸薄,却爱的放肆,可最终也都敌不过生活的蹉跎。他们是自由的鸟儿,却想要有个可以皈依的安乐乡。时代的局限和人物自己放纵的性格让他们无法真的安顿于某处,只能画地为牢,监禁在“安乐乡”里自我放逐。法国评论家雨果·玛尔桑的评价颇为精辟:“《孽子》虽描述人性被破坏、被蹂躏的一面,但并不分割刽子手和受害者、好人和坏人、拯救者和忏悔者之间的界限。”

小说的情节有大半都由对话支撑。这点让我赞服。白先生给予不同的角色不一样的言语方式,有的粗鄙、有的软弱、有的泼辣、有的老态龙钟。每一句话都在表现人物性格,同时对话间又推进了剧情发展。且大段的对话,十分益于修改成剧本,也难怪《孽子》后被改成电视剧,也颇得赞誉。

个人看的《孽子》版本是允晨文化公司90年印售的,是诚品书店买来的台湾版本。这里不得不表达个人对台版小说的偏爱,无论纸质、装帧、排版和封面设计上,都让人的阅读更舒适。


正如图片所见,台版书的文字排版是竖印的,只要习惯了繁体字阅读,竖排文字符合眼球上下运动的规律,比横排文字阅读起来更为轻松。与之配合,台版书的纸质用更柔韧的光面纸,容易卷曲,一手便能握住整本书,阅读起来十分方便。


放上大陆的书做比较,纸面厚且粗糙,不易卷曲,须两手捧住才能阅读,且横排印刷的文字也不适宜卷成筒状阅读。再者台版的纸质卷曲以后也能恢复原貌,而大陆的纸张经过翻折总会出现页面上翘的问题。如下图所示:


我还喜欢台版《孽子》的封面,是台湾现代化运动的发起人顾福生画的插图。


封面的画作基调色是沉郁阴暗的深墨绿色,抽象的人体低头蜷缩,似是不堪忍受人世的痛苦,在风雨中嶙峋支撑着最后一丝气息。封面的寓意和书中的内容不谋而合。书里的人物虽在最后都保留了做人的颜面,但被蹂躏的内心却在封面上斑驳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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