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的是长大
高考和自主招生结束后,我从北京回到久别的成都。坐在久别的书桌前,心里却是乱糟糟的一片,房间里面几大箱全是沉甸甸的笔记资料和试卷。
九号那天离开的太匆忙,关于三年的记忆都被遗留在教室的抽屉里和桌脚下。我费尽七八月的力气,想要把五六月过了保质期的时日,寸步挪回我的思绪。
高考倒计时一天天缩短的日子里,每一秒都是掐准的,从寝室到教室的秒数,从一张试卷到另一本资料的时间,从一栋楼到另一栋楼的距离,从一个九月到一个六月的步点,错过的只能日后再补回来,遗失的却来不及悲叹了。
听过太多泪水汗水书写的故事,也听过太多嬉笑打闹酿成的事故。我也曾以为高考真的就是“to be or not to be ”。一朝功败垂成,他日无憾封甲。可如果高考就是这样一指定乾坤,那该是多么简单多么苍白。
说我特立独行可能也是应该。高一尚未分科,一年的理化生课堂上,我读了近两百本杂书。那时对我来说高考是遥遥无期的事,能够真实触摸到的只有物理必修一里包着的那本托马斯·潘恩的《常识》。
王小波写过《黄金时代》,他说“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逝,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高二分科后渐渐受锤的我怀念高一的黄金时代,却不知道高一的黄金时代已经为高三标上了伏脉千里的注脚。
高一读的杂书多与抗战有关。读《抗日战争的细节》,仿佛王铭章就在我眼前杀身成仁;读《国史大纲》,能体悟到钱穆所谓“对本国以往历史之温情与敬意”的用心良苦所在;读《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透过陈寅恪学术研究方向的转变,看见民族危亡之际一代知识分子的风骨气节。我在理综试卷的草稿纸上认真默写下那一句“他日抗战胜利,你作为名将,乘舰过吴淞口时,如有波涛如山,那就是我来见你了。”
那段时间,我一直感觉自己不是生于二零零一年,而是生于一九二九年,抗战那年十八岁,刚好成年,然后参军、拿枪、上前线……
可在高一以前,我是把金庸古龙存在银行吃他们的利息长大的。五年级第一次翻开《射雕英雄传》,惊呼读书竟有此等乐趣;初一接触《七种武器》,知道了在金庸鹰飞的大漠、桃花开满的岛屿之外,还有古龙明月的边城、美人一笑的阁楼。一读武侠深似海,从此江湖作梦乡。
所以后来当我读到余程万"弹尽,援绝,人无,城已破。职率师部,扼守一屋,作最后抵抗,誓死为止,并祝胜利"时,是能读出一种侠义精神的。从温瑞安“侠之小者,为友为邻”到金庸“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武侠观念是否与“人人皆有抗战守土之责”有着半点契合?
傅雷在《致朱介凡》一信中说:“读书犹如行路,多行一日,即多行若干里,即多见若干事物。”若从金庸武侠编年史中范蠡寻到牧羊女阿青传越国剑士剑法算起,我当是从公元前四八三年上路出发,这一路走来,走了好长好长时间。
所以如果要牵强附会地讲情怀,这大概就是我的情怀。每每读到“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兵”、“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这样的诗句,我是会有感动的。
但情怀应当是有尺度的。我常常看到或者听到诸如“总有一种力量让我们热泪盈眶”的表达,难道就必须要有这样的一种力量吗?现代人总爱寻求“被感动”,或许只是用力过猛的情怀泛滥。
有度的情怀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倘若我真的有一点情怀的话,那我会说,是这一点情怀支撑着我在高三题海茫茫中艰难跋涉。
或许是刷题过度带来的副作用,高三一年,我在青原惟信禅师“见山是山”与“见山不是山”的境界中来回挣扎。答题思考要么多想一点,要么少想一点。同一道题,今天与明天选的答案却不一样。班主任讲解历史题常常爱说“恰如其分”,当时我们总笑称这是一门玄学。后来我才明白,人生好多事呀,好就好在这个刚刚好。
我一向反感“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说辞,这不过是一个伪命题。有的人事半功倍,有的人却事倍功半。耕耘有深有浅,收获却不一定尽如人意。高三有一段时间,我看不清努力的结果,究竟是会进步还是退步,或者原地踏步。挑灯的时候总是睡得特别晚,伴我入眠的有浅显的满足,更多的却是心酸。
高三开始喜欢独处,一个人在操场上迎接朝阳初升,一个人在食堂二楼靠窗的位置吃饭、看着川流不息,这是学习之外最大的消遣了。
以前很喜欢不知出处的一句话,讲的是孤独,“原本我只想着,孤独是人海如盲,一柄乌伞走夜雨,纵轻旅亦恐孤寒。如今忽觉,该是荒原落雪,暖盏无朋,听了一宿的残阙,虽千山吾独往矣。”
后来读了刘瑜,又觉得孤独没有这般萧瑟冷寂,孤独自有向上生长的力量,是“一个人要像一支队伍,对着自己的头脑和心灵招兵买马,不气馁,有召唤,爱自由。”
没有精力看杂书的高三爱上了看学校上空的天。看那片天是可以让人心生《自由在高处》中所谓“岁月不负天地、此生辽阔高远”的愿景。
八号高考结束,坐在返回学校的大巴上,遥遥望见学校的建筑楼群,忽然觉得那里就是朔风劲吹、壮士远行的燕地北国,他便是响当当的关西大汉。这样的豪情底色抹去了几分离别的忧伤,九号作别也只是一句“且将怀想寄清风,明月依依送远客。”没有更多的低吟浅唱。
高考出分的那天晚上,高中同学有人拿到成绩的消息在心中激起紧张和焦虑,家里亲戚围坐在客厅不断刷新手机上我的信息。结果出来,捷报口耳相传,我心底却空荡荡的平静。回想起高考场上英语科最后五分钟,我在草稿纸上写下:
“人大,我来了。”
“RUC,I am coming. ”
那时不过是想抓住即将逝去的高中,为一个追了两年的梦,划上一个匆匆的句号。铃响停笔,走出考场,不能说完满,但也算无憾。
句号以后,两年来一次次出现在我梦和远景里的中关村大街59号就要成为生活的日常。关于未来,那又是另一个长大的故事了。
文章写在八月下旬,没有一气呵成,前前后后反复修改数次。也许写作和长大一样,是个几经曲折才终得饱满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