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长春
告别｜长春
2000年，18岁的我第一次走进黎明的你。
9月初的空气已经开始酝酿寒冷，衣着单薄的我在心里不禁也漾起寒意——曾经无数次期待的城市、军营、大学，怎会敌不过突然冒出来的思乡、踌躇、彷徨。或许所有初见，都显得羞涩，充满期望却又些许担心。
如今，14年未见，长春！
告别｜长春
父亲陪我办完入学手续，一起在食堂吃了中午饭，用几乎所有他掌握的冠冕堂皇的词汇与队干部寒暄嘱托一番，留下我和我的全部行李，孑然一身向校门外走去。
天下父亲的背影都是一样的，忽然间会变得不再魁梧伟岸。
他曾用尽全身的力气让儿女飞得更高，可是一旦风筝脱了线、翱翔天空、渐行渐远，放风筝的人只能带着失落和孤独，甚至伤心和不舍，成了一副老去的样子。
在长春的夏末秋初，在报到的半天时光，我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与亲人告别，与家乡告别，与过往告别。一切都始料未及，与我设想投入大学怀抱时会有的喜悦心情完全不同，像一个孤儿游走在陌生的城市、校园和人群，不知所措。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总是在凌晨起床叠被子时想起母亲，所有生活琐事她都处理的井井有条，不需也不让我去操心；总是在黎明早操的队列里想起老家的田野，此刻应该正是最生机盎然的时候，草木葱茏泥土芬芳，装满男孩子的好奇心；也会在烈日下的训练场上想起高中教室里的时光，脑海里面浮现出最严厉的老师，和眼前默默看着自己的教官比起来，无处不显得温柔可亲；也会在带着一身疲惫即将进入梦乡的夜里记起很多人，不知道他们在另一座城市里是悲是喜，是否也突然想起了我…
多愁善感是奢侈的。紧张的训练除了使人疲惫，也会让人忘却，毕竟回忆里的浪漫，永远抵不住现实的严酷，人只能在现实中真正见到和找到自己。
我正渐渐远离曾经的自己，慢慢认同并变成了学员一队的一员，十四班的一员，与周围的所有人穿着同样的衣、吃着同样的饭、做着一样的事，过着线条加方块、令行和禁止的时光。
新疆的同学会讲起大雪封路的时候，湖北的同学突然想起没有带墨水，东北的同学毫不费力使我们的语言统一带上了大碴子味儿，还有邻班的同学在雨天宿舍楼道里毫无征兆地唱起团结就是力量，正在端腿练习的全体同学合唱的格外洪亮…
其实，能够刻骨铭心的怀念远远不止这些，我还会经常想起穿三节头跑完五公里粘着血和皮的袜子，鸭子步训练完第二天紧紧扶着扶手下楼的窘态，紧急集合时穿错裤子鞋子互相指责而又一笑而过的上下铺兄弟…一切都未曾走远，也无法忘记。宿舍窗外渐次变黄的树叶，会带着它见证过的我们的时光，深藏大地。而那时光，即使深藏，不会错过奖赏努力和坚持的人。
依然是在一起，我们昂扬走过阅兵场，自豪地戴上红肩章，哭着送别了老班长，肩并肩手拉手完成了人生中的一次蜕变。
还记得吗，长春。那年国庆，我们第一次集体外出，穿着熨烫整齐的军装，在南湖公园拍照留影，现在看来有些呆板的军姿和面容上，挂着微笑。
告别｜长春
军校生活，其实并没有想像中的刻板。在部队的大熔炉、大学校里，既有钢火淬炼，更有热血青春。
零下三十多度的夜里，穿着两条棉裤两件棉袄，裹着大衣缩进岗亭，听外面的风使劲地吹，我曾和对面的一棵小松树对话，告诉它我也会成为军队栋梁；我曾和地方大学的同学聊天，说我在平安夜那天站岗，算不算最有意义的圣诞节礼物；我也曾看着黎明即起的农户开着三轮，顶风冒雪去粮站卖粮，深感人生艰难，想做一个为人民服务的人…
大雪将至的时候，心里最是忐忑，关心天气预报，关心要下多久，猜测区队长会通知提前到几点起床，仿佛只有知道答案才能安心入睡。记得下最大的一次，我们四五点就集合，除过吃饭和上课的时间，直到晚上十二点一直在不停地转场除雪，扫完这片卫生区、再去下一片，等下一片扫完了，上一片又该清理了，如此周而复始，路旁积雪竟有一人多高。劳动后的课堂上，高数老师眼见我们一会就睡成一片，大声警告小心秋后算账。此后，的确有不少人担心这门课会不及格，然而最终没有。在下雪天里，无论不安的睡，无奈的睡，其实不经意间也会有如救灾、如任务、如拼搏之前和过后的些许使命感，准备时的不安，结束后的松弛，过程中的艰辛，我们都没有偷懒和逃避。老师也是知道的。
最享受的时刻，也是在天寒地冻的季节里。刚刚照着大人模样学会喝酒的年轻的我们，一个个都是血气方刚、年轻气盛、不服来战。终于等到周末，三五一群，凑点份子，往暖和的酒馆里一钻，滚烫的炕上一坐，来点烤串，上锅炖菜，开瓶小烧，打开话匣子就是古道愁肠人间暖阳，吹牛的、较劲的、倾述的、牢骚的，乱做一团，闭幕之后，还要在回去的路上一起撒泡尿（不照）、唱首歌，酣畅淋漓，至今再难找到这样的感觉。毕业前实习时候，一个平素很少饮酒的同学，从牡丹江回来，竟然带了一大桶酒，还有了每天要喝点的习惯，我们都不解，问他怎么了，他说，天冷不喝点寂寞睡不着。现在全军已经全面禁酒，但每每忆起那一幕幕痛哭的场景、呕吐的形态、开怀的傻笑，内心中永远不会对那份纯洁的战友情谊有丝毫怀疑，也才敢于相信人世间红尘滚滚但终究会有真情永驻，不会总是天冷寂寞。
记忆里的长春，不知为什么你总是那么冷？也许是离开太久，再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雪。
告别｜长春
毕业时候，家是长春的一位战友，说要把我们挨个送走。他很郑重地宣布，谁也不许哭。
可是，这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任你再坚强，也不敢转身。
当我们拎起行李，迈出门槛的一霎那，他最先像个孩子一样红了眼圈，掉下眼泪。
接着，小小一片方寸之间下起了眼泪的雨…
那一刻，我们的行李箱里早已少有父亲带来的关怀，上面多了学校的名字、同学的名字，还有下一站城市的名字。那一刻，离别的意义，对每个人来讲都有可能是再见，再难相见，再也不见。那一刻，所有的情感都已发酵，弥漫在每个心底的角落里。
眼泪，只是告别的宣誓。
坐在4年前来到长春的列车车厢里，我与送别的战友把手隔着车窗合在一起，纪念我们的情，诉说离别的痛，期盼再聚的缘。
列车缓缓驶出站台的时候，我仔细在脑海里记录长春的每一盏灯，希望这些曾经迎接我到来的精灵，给我告别的勇气。
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在空气里慢慢干涸。
此后，我再也没有鼓起勇气去看你，但我却怀揣着你给我的力量、勇气和知识，阔步前行在自己的军旅路上！
长春，14年未见，想你！
（受投稿字数限制，不尽意处，望谅。祝自己在部队的第18个建军节快乐，祝同学战友无论何时何地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