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书电影电影——一种流行文化批评

《湮灭》——有待深入的“救赎”与“进化”

2018-05-30  本文已影响10人  谈乐来

1.完成度不高,神作之名难副其实

《湮灭》这部电影,不论作品本身是否足够优秀,或者是否存在诸多问题,它能够引发的讨论议题无疑是十分丰富的。电影中涉及到太多科学、哲学、女性等议题,导演的希望深入或者涉及到这些议题的意图是十分明显的,只是在阐述过程中,未免让人摸不着头脑,看不清导演的结论,也听不懂导演的论证。只要稍有观影经验的观众,就能敏锐地观察到这部电影起源于一个好想法,然而最终的成片,并没有将一个好想法落实成一部好电影。不论是忠实于原著小说改编,还是受到原著启发的创作,当以电影这种形式去呈现的时候,应有其自身的完成度,完成度不高是《湮灭》作为电影最大的短板。电影中的话题是足够吸引人的,可是每当观众被导演惊艳的点子吸引时,导演却结结巴巴说不下去了,或者顾左右而言其他,让观众替导演着急,而这种尴尬的观影体验,几乎贯穿全片。

在批评这部电影之前,我还是在支零破碎的剧情中,提炼出两条线索来重新梳理故事,也算是给导演的创作方式找寻合理性。从主人公Lena的情感出发,贯穿影片的主题是“救赎”。从探索外星生命的角度出发,另一个主题,可以称之为“进化”。下面我试着用分别用两条线索串联起电影中的一些碎片:“救赎”,起源于Lena的“自我毁灭”。自我毁灭不同于自杀,而是对原有生活的反叛和摧毁,甚至对生命和价值观的质疑。电影中借角色之口说“没有人会自杀,但是人人都会自我毁灭”,正是在点出Lena的自我毁灭——摧毁自己的婚姻生活,具体表现就是背叛自己的丈夫Kane。因为出轨的行为存在,构成了Lena前往灯塔的动机,不是出于科学目的,而是因为心怀愧疚所以寻找救赎。甚至在影片的结尾,导演对“救赎”有着近乎刻意的安排:把一切付之一炬,包括“有罪”的Lena本人,甚至刻意说在丈夫的墓穴中殉葬,让“新生”的Lena走出灯塔,最终两个重生的人重新走到一起,完成救赎。从“自我毁灭”到“救赎”的整个过程,是漫长的探险,探险的意义就在于让主人公在救赎之前重新认识生命,这是救赎的必修课。再说“进化”这个主题:起源于Lena对丈夫说的一句话:“人们都以为衰老是个自然过程,其实是个基因缺陷,如果我能修复这个缺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像现在一样”(大意如此)。以此为基础,主人公的整个探险历程都可以视为生命进化的过程。“圣光”陨落到地球,如同《2001:太空漫游》中的黑色方碑,在文明或者生命进化的关头,做一次强力的助推,可以用科学解释,也可以做宗教意味的解读,这留给观众自己想象。而这一场进化的奥德赛,不是在太空,而是在主角是Lena夫妇俩,作为新纪元的亚当和夏娃,他们在灯塔中进化到生命的新形态。导演对这种“进化”的方式处理为:一边毁灭、一边创造。如同Lena的文身衔尾蛇一样——圣光笼罩的新伊甸园中的生命无不是在以破与立的方式创造,而其中的众生只是实验产物,最终的完美生命,以Lena和Kane的死亡和新生实现。

“救赎”与“进化”这两条线索可以说都是非常吸引人的话题,思想性不可谓不深刻,难得的是这两条线索并不相互孤立,而是互相依托,互相解释的。甚至在宗教性解读上达到了统一。可是如同前文所说,这部电影的问题不在于想法不够好,而是在叙述上出现了严重的问题。讲清楚一个好想法也许只要几句话,如同我总结的两条线索。然而落实成一部电影作品,还有更多任务要做:角色形象塑造,故事情节起承转合,对主题的深入和扩展等等。因为观众最终还是要通过故事来了解主题,而不是从主题反思故事。

“救赎”和“进化”两个主题,可以是递进关系,也可以是互相包含关系。有能力的创作者可以在一个作品当中探讨多个主题,然而本片的效果是两个主题都没有讨论好。一个有意义的讨论不能止于一个想法,而是对这个想法有深入讨论或者在原有的思想上有所完善、有所提高。这两个主题是影片一开始就抛出的论题,可以说起了一个略高的调子,但是纵观整部影片,这个调子一直维持在这一高度。深度上来说,“救赎”的主题缺乏一些交代,自我毁灭的诱因是什么:家庭?社会?性别问题?还是身份危机?这些没有说明,甚至也没有说明的意图,尽管有足够的发挥空间。“进化”带来的问题有没有进一步讨论:伦理问题,自我认知,还有文明的反思等等。《2001:太空漫游》中骨头-飞船的蒙太奇之所以经典,是因为它不仅用两个镜头就交代了“进化”的主题,同时能引起人反思“进化”的本质是什么,文明的意义在哪里。《湮灭》可以看出导演在这方面的尝试,试图引起观众去思考“生命”“进化”这些问题,但是最终让观众看得最明白的,只是这些片面的字眼本身。影片中第一次提起“生命”时,其实就足够引人注意,但是在接下来两个小时里,导演还会提醒你好多次,但是你会发现关于生命的讨论,我们依然停留在影片第一分钟的认识层面,而观众早已失去兴趣。导演始终处于这样一种矛盾心态,既想照顾观众的理解又想肆意挥洒创意,最终造成了《湮灭》这次尴尬的交流成果。我个人对电影的认识是:如果电影对导演来说是艺术创造过程而非生产文化产品,那么它首先应该是属于个人的,创作者专注的应该是自己的表达是否清晰流畅,而不是受众的理解能力。越是好的作品越需要耐心的观众,认真的表达,观众会以认真的思考回应,否则,只会消磨观众的耐心。

所以说,《湮灭》也许是一次头脑风暴,但绝够不上思想盛宴。退一步,从故事创作角度上来讲,电影的缺点就更为明显了:情节缺乏起伏,人物缺乏变化,故事缺乏悬念,影像和叙事缺乏关联,缺的有点多。无论从故事性还是思想性上,《湮灭》都称不上佳作。

2.这是谁家的克苏鲁,自己领走

因为有很多人将《湮灭》跟克苏鲁联系起来,那么我也来谈一谈,这部影片够不够“克苏鲁”。所谓的“克苏鲁神话”,克苏鲁小说的读者之间也存在很大认知分歧。所以在讨论二者联系的时候,有必要先说明一下对“克苏鲁”的认识。我个人对“克苏鲁”的了解来源于洛夫克拉夫特本人的作品,不包含雷耶斯后来创作的“神话体系”。这些作品最早只是刊登在《诡丽怪谈》《惊异故事》这些猎奇的文学读物中,洛夫克拉夫特本人也没有提出神话体系,只是将其称为《阿卡姆故事集》。这些作品虽然有科幻成分,但其实是杂糅了科学,伪科学,民间传说和作者本人臆想的惊悚故事。我对这些惊悚元素的感受总结是:陌生、扭曲、巨大。巨大犹如阿撒托斯、克苏鲁这些远古生物(神灵?)给渺小人类带来的恐慌,扭曲犹如墙中之鼠、森之黑山羊这样的畸形生物的狰狞恐怖,而最重要的恐惧则来源于陌生,尽管读者知道这些创作来源于作者的虚构,仍能引起对未知的恐惧。这种“陌生”不仅来源于故事本身——常常处于架空的或者未知时空中发生的故事;也来源于故事的讲述手法——故事记载于遗落的手稿,或者尘封的档案。与时下流行的阴谋论创作相反,作者有意使这些故事处于“孤证”,现实中无从可考。从这个角度来说,卡朋特《怪形》、《战栗黑洞》和雷德利斯科特的《普罗米修斯》虽然分属于惊悚片和科幻片,却都是克苏鲁电影。《湮灭》却因为过于“现实”而不够克苏鲁。影像风格上,虽然有异化变态的生命体,却不够扭曲,也不够克苏鲁。那么“巨大”呢?抛开陌生和扭曲,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3.借鸡下蛋说几句

另一个经常被拿来和本片比较的,是《降临》。这两部电影在定位上有相似之处:本身都是话题大于故事的电影,也是普通观众可以理解范围内的科幻作品。这两部电影的话题在一些“硬核”的读者看来,没有什么新鲜的,只不过这样的电影作品太少,一旦被拍出来,便会在主流观众中以惊艳的姿态出现,令不少人惊呼“神作”,在这种“惊艳”的光环下,很多创作方面的缺陷往往被忽视、被谅解、甚至被辩护。如果要比较这两部作品的话,只能说从市场和观众的反应上来说,有一些可比性。从创作上来说,《降临》是一部完成度更高的作品。而从创作意图上来说,我更愿意将《湮灭》和《生命之树》做一番比较。

在看过《生命之树》很多年后,我突然想到:这实际上是一部“传教”电影。这种“传教”并非世俗意义上的传教,不宣扬至真至善或者生命轮回。而是隐约让人感觉到“这里有终极答案”,尽管你还没弄清楚你想问的是生命的意义还是宇宙的边界。对思想家尤其危险:也许思想家可以突破宗教的迷信,科学的迷信,但是未必能经受放弃思考的引诱。尼采有句话:“宁可相信虚无,也不要什么都不相信”,这句话经常被用作心灵鸡汤,其实本意是讽刺基督教——宁可相信虚无(虚假),也不能让自己的精神无所依靠。普通人也许只是需要一个精神支柱,无所谓真假,有用就行,然而对思想家来说,他们或许可以承受精神空虚,但时时折磨他们的是思想无所依靠,也许一个足够好的答案(比如宗教、科学都在此类)就可以让他们有所依靠,反思也就在此停止。《生命之树》以终结(消灭)问题的方式给出答案,危险也在于此,思想的停滞远比精神堕落更可怕。有时候振聋发聩的提问比掷地有声的回答更有价值。

对于喜爱科幻的读者来说,科幻从来不是科普故事,科幻是探讨哲学的一个方法论:抛开形而上的讨论,以更加实验性的角度(科幻故事本身)去探讨或者接近终极问题。这些问题在科学诞生之前就被哲人思考,然而“务实”派的科学每当向前走出一步时,这些问题便重新敲打人类的头脑:人类的科学可以创造生命,然而我们对生命的认识却没有比几千年前的古人更深刻;不论是仰望星空还是遨游星辰大海,都不可避免要思考人类如何自处……科幻的任务在于以反思这些问题。当然还有另一种方式:就是诗歌,《生命之树》就是这么做的。《湮灭》有这样的野心,以无声的方式去探讨生命本质,用宗教式的语言终结提问,可惜,做得不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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