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片肉
儿子打电话来说这个周末要回家,中午饭前准到,临末,又补充了一句,老汉,中午整个白片肉!
老张笑了。
儿子今年三十多岁,一道白片肉,打从会吃饭起,吃了起码三十年,从来就没有吃腻过。
周末一早,老张已经从菜市场完成采购回家,老张在这个市场上转悠了几十年,从卖肉卖鱼的,到卖葱卖蒜的,没有跟他不熟络的,买了一路,招呼了一路。
时间总是很快,豌豆尖过了,该是西红柿,接着就是莲藕,然后是莴笋,四季变换,都在这个市场上清晰可见,几十年的光阴,就在这一个个菜品的变换中不紧不慢地过去了。
肉,要新鲜的二刀肉,肥瘦相间,带着皮。肉铺的伙计把肉皮朝上摊放在菜板上,取了气枪点着,肉皮冒着烟,油星四溅,被烧出燎泡,最后烧成焦黑焦黄。
回到家,打开热水龙头,用刀刮去表层的黑皮,冲洗干净,用一口锅接了水,把肉切成巴掌大的几块放进去,拍了一块老姜,和着几粒花椒一起放入锅中。
老伴也忙活起来,剥蒜、剥葱、洗菜。
两个老人,家务并不多,一起干家务,这也成为老张和老伴之间交流的方式之一,几十年的日子,风风雨雨,现在看来,无非也就是这些再普通不过的油盐柴米,剥葱、剥蒜、洗衣服、做饭,那些琐碎嵌入生活,他们也嵌入彼此......
锅盖边儿快速地敲击着锅边,一阵脆响,热气喷了出来,花椒的香气从厨房弥漫到客厅,煮肉的水开了。
老张调小了火,取了菜刀,到磨刀石上磨了几下,老张知道,等下,这一盘白片肉的成败,要靠这把刀了。
肉继续煮着,老伴已经捣碎了蒜泥,切细了葱花,做完了配合,并不走,待在厨房,静静地看。
老张揭开锅盖,用筷子试探肉的生熟,筷子可以畅快从肉中穿过,没有血水流出,便关了火,把肉夹起,放到事先备好的凉开水盆里。肉冷了,才好下刀,冷热收缩,肉质会收紧,更有嚼劲,此外,还可以漂净表层的油腻。
过了一会儿,老张把肉从盆里夹起,放到菜板上,接过老伴递过来老花镜戴上。
肉平放,肥的部分朝里,瘦的部分朝外,左手掌平压着肉,右手的刀从肉皮部分开始,以几乎水平的角度朝外片出去,刀在肉里行走,快慢、角度都全凭这双手去掌握,肉不能太厚,厚了影响口感,更不能切断,基本上一块肉有多大,肉就要片多大,一块肉什么样子,肉就要片成什么样子,不能违背肉原有的形状。肉断了、碎了、厚薄不均了、肥瘦分离了,这盘白片肉就算是失败。
肉片出来,一片片牵开,层层摊放在碗内,直到装满,然后拿出盘子,倒扣在盘中,把碗挪走,肉定了型,在盘中堆成一只碗。
这边另拿了小碗,现捣的蒜泥、现捣的糊辣椒面、少许酱油、盐、糖、醋、花椒面、肉汤,用筷子搅匀了,老张蘸起放入口中,把酸甜麻辣咸挨个翻了一遍,做完最后的检验,一味不差,才洒了葱花上去。
一盘白片肉,成了。
门铃响了,儿子冲了进来,跟以往一样,急吼吼洗了手坐到桌前,老张说,吃吧吃吧,儿子的筷子就飞了起来。
盘中的那个“碗”,先是被揭了底,然后碎成两瓣、三瓣、五瓣、然后轰然崩塌,碎到不成形,最后,连碎末也不剩。
老张和老伴倒是没怎么吃,他们脸上眼里堆笑,桌上一堆空盘空碟间,只剩了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