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想起一个人

偶然想起一个人

从吐出的烟雾中

仔细看他

他也看我  还是

一顶旧草帽

遮住无季的阳光

我俩对视一阵

他的目光一直阴冷

深入我的血液灵魂

他更苍老  更瘦了

在烟雾中看他的轮廓

确实又老又瘦楞角分明

他更缄默

旱烟袋含在嘴上

不再吧哒吧哒满场院响

他望着我的样子像刚刚失去

亲人

本来他就没有亲人

当然曾经有过

但他不知道是谁

清明时节

泪雨纷纷

全中国没有谁比他更伤心

别人都有祖坟祭扫

他却没有

只有内心千千万万次描绘出来的

父母双亲

生死两茫茫他先占去一头

命里注定

他的年龄没人知道

乡上的户口薄中

他的年龄是几十年前

一位干部摸一把他的唇上

奔放的胡子  估算的

那把胡子早已灰白

早不抒情

谁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不

找一个女人

我当农民时还很年轻

他待我不错

好像我是他的儿子

没有人是他亲生的

儿子  真是人间的不幸

我要看书

他为我添灯

我从子夜看到天明

他在隔壁为我一直睁着眼睛

我去劳动

他为我镶出全村最好的锄柄

我从早晨干到黄昏

他不吃不喝一直把我苦等

等到我兴奋万分

填好城市飞来的招工表

即将成行

我才黯然想起  他不是我的

父亲  也是人间的不幸

分手之际  他狠狠吧哒着旱烟袋

在烟雾里与我默默对视

我第一次发现他的目光阴冷

整个人突然跨掉

瘦去十之九分

仅剩一分吊命

他是我的房东

我有十几年没见到他了

不是互相间不道音讯

而是他根本不会写信

我写得出

却没想到

诗倒写出不少

却没有一首关于他的

我心真狠

十几年不知报恩

诗如何生动  如何感人

……偶然想起

一个人  一个人引出

一代知青  一代知青隐裹深深

深深的爱爱恋恋

深深的怨怨恨恨

可都蒙尘

可都蒙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