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说给地底的艾青

如果我可以永远避免，

沉闷的，夜的升起，

诗人，我又会是以一种怎样的感动，

穿着不被老鼠所啃破的，整洁的衣裳，

被埋到你的身边。

如果有那样的一天，我一定要来向你诉说，

我们的农民，在阳光的淋沐中死去的一生，

没有地牢，没有手铐，

这双手带着无与伦比的自由，

和着那播种与收获的笑靥，死去的一生。

我将如此兴奋地，不厌其烦地，

向你描述这赤忱的太阳——她的歌喉与我的肋骨，

殷切的共鸣。

在每一天挑了清晨的井水，去洒满对岸的粮食，那忧郁的脸时，

这样殷切的呼唤，绕过曲折的山沟，

为无比光热的，人间的植物，

披上和我们的农民一样，不曾寄宿着寒冷的衣裳！

为她们唱起和我们的农民一样，激昂的欢乐的歌曲！

也同样，满怀激情地报告着，和我们的农民一样，

在遥远的土地上勃发的村镇，他那无限生命气息的风光的田野！

——我们的农民，就在这阳光的淋沐下死去。

诗人啊，你的后人此刻却点着孤灯，

不止是在你立足过的寒夜，

我更是在你没有看过的，

一片片血淋淋的灯火之间，我潮湿的样子。

不需要这慰安了那，长逝魂灵的黑色。

去慰安你没有完成的，生命的绿色。

但它此刻，就是以他野兽的双目，

盯着我——你的哭泣的后人！

注定有一日，我不像个农民一样死去，

在定格了衰老的日子，

就让我们顺着棺椁的根，永远告别了这人间吧，

告别这不断蔓延过来的北方，

这塞外春风的吹过时更加瑟瑟发抖的牛羊，

我就如这猪羊一样，畏畏缩缩地，

蜷在你的膝下，

我向你哭诉那钢铁如何杀死我的一生，

我向你哭诉那电力如何杀死我的一生，

我向你哭诉那牢狱的门是比曾经的生铁更要坚硬，

我们一脉相承的，搏斗者的石块，

在我的手里只能浸满眼泪，

在我的手里，只能浸满眼泪啊。

诗人，我就像这猪羊一般，蜷在你的膝下。

而我今夜，在涕零的天地之间，

我真的如同猪羊一般在无力地嗷叫吗？

农民们又将怎样死去呢？

我何尝不在你所见过的，

血淋淋的“大堰河”上哭泣，

我何尝不为一个雪朝，

像今夜不息止的雨夜一样啼哭？

我只能问讯于人间的叫骂，

我的棺椁可能长不出根，

我可能和你一般死时！

也把耳朵贴着薄薄的地衣，呼喊着——

“你为什么要哭？！”

8.4夜